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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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法租界,姬氏会馆。 “姬先生,姬先生?醒醒,76号来人了!” “吵什么吵啊这刚几点。” “是那个祁长官,您还是——” 姬别情猛地坐起来掀开被子,床上半身赤裸的年轻女人稍稍动了一下,没有醒,枕边放着一件被撕坏的印花旗袍。姬别情捡起地上的衬衫套在身上,还没来得及穿裤子,房门便被人强行踹开,祁进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敲敲门框:“姬先生,现在是上午十点半。” 床上的女人被嘈杂声吵醒,待看清状况后惊叫一声裹着被子滚到地上,姬别情一阵头疼,祁进稍稍低头,瞥见地上皱巴巴的西装裤:“好兴致。” “那是不及祁长官,竟然对姬某的房中秘闻这么感兴趣,”姬别情慢条斯理地系好衬衫扣,拽下床头铃叫仆人送来裤子,“姬某是闲人,不像祁长官,天天起这么早。” “藤原领事请姬先生到领事馆一叙,姬先生不会打算就这样去吧。” “他请我去?”姬别情接过裤子,完全不避讳祁进这个外人,“看来姬某面子不小,能让藤原领事动用祁长官这样的大人物亲自来请。可惜了,今日姬某另有安排,让祁长官白跑一趟。” 祁进仍旧压抑着脾气,手却不自觉地放到了腰间武装带上:“姬先生有何安排?” “自是不能对外人说的安排。” “祁某只管公务,姬先生的安排,对我而言不分内外。” “哟,祁长官好大的官威啊,”姬别情笑出声来,“这是法租界,不是南京汪主席的地盘,姬某人要做什么,还要跟你祁长官报备不成。” “租界的事我管不着,只是藤原领事不过是请姬先生过去喝杯茶而已,姬先生如此抗拒,难道是因为心里有鬼吗。” “好啊,”姬别情整整领带,伸手要侍者将风衣递上来,目光却停在祁进腰间的毛瑟手枪上,“祁长官若是亲自作陪,姬某现在就跟你走。” 说着便将目光投向摔倒在地瑟瑟发抖的女人,祁进瞥见她的侧脸才想起来这似乎是那一日在藤原夫人的生日会上见过的某个舞女,是他亲自查验时站在谢采身边的那位。姬别情玩味似的目光在舞女和他身上来回游移,祁进顿觉一阵无名火起。 “祁某当然作陪,”祁进握紧枪柄又缓缓松开,法租界他们说了不算,他今日只能孤身来访,姬别情的挑衅,他也唯有忍下去,“姬先生请。” “那要请祁长官稍等片刻,”姬别情微微挑眉,“姬某是要面子的人,没有衣冠不整去见人的习惯。” 不等祁进回答,姬别情便绕过祁进下楼去,祁进稍稍松了一口气,也跟着下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姬别情在上海有四处豪宅,这是最新的一处,三层花园洋楼,门前摆着花里胡哨的大理石雕塑喷泉,生怕旁人看不出他财大气粗。这本就是上海富豪独有的法外之地,祁进要进法租界执行公务还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相比之下,姬别情的刁难反倒不算什么。 墙上钟表的时针走了半圈,祁进已经喝下了仆人送上的第三杯咖啡。 时针走了一圈,祁进想起早上赶时间,还没来得及吃早饭。 时针走了一圈半,姬别情终于不慌不忙地从盥洗室出来,瞥见祁进面色铁青地坐在客厅,故做讶异:“不愧是祁长官,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让祁长官陪同,还真就兢兢业业等到现在。” 若非祁进提前将弹匣卸了下来,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打穿姬别情的脑袋,76号什么罪名编不出来,还怕处理不了姬别情一条命不成——祁进深呼一口气,转身大踏步冲出门,姬别情的管家叶未晓刚刚把车停在祁进的车前头,见人出来便鸣笛,比姬别情的挑衅更让祁进心烦。 “祁长官不带路?” 姬别情的声音好死不死地这时候在他身后响起,祁进头也不回地钻进自己的车:“除非姬先生不认路。屹杰,开车。” “先生,”邓屹杰小声问道,“这午饭时候都要过了,藤原那边……” “让他们等。” “这不是平白给人找麻烦吗,谢采又是个记仇的,他原就看先生不顺眼,怕不是这次之后又要把最不好干的活儿丢给先生。” 祁进坐在车后座疲惫地揉揉额角:“还有比请姬别情更麻烦的事儿吗。” “哦,那现在看来倒是没有。” “那个法国女人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查到这么个无关人士。” “李重茂的情报,那个名字可能是化名,最近上海的出入境记录里,也没有叫弗朗索瓦丝的法国女人。” 祁进微微皱眉:“她不是姬别情带来的?” “好像还真不是……是在进了万国酒店会场之后,才成了姬别情的女伴。他们在查江采萍,但江采萍是福民医院的医生,从德国留学回来,跟那几个德国大使关系匪浅,这条线不过是做做幌子,没人敢往深入里查。” “算了。先把眼前的差事应付过去。高剑那儿……” “他没事,我已经让人保他出来了,但他还是想见您一面,想听您解释。” “去警察局给他申请个禁足令,到我联系上长安古意小组负责人之前,把他看住,我现在不能分心。” 邓屹杰眼皮一跳:“您还真要给他解释啊,如今风声正紧,他嘴上再没个把门儿的——” “所以让你想办法看住他。” “他又不听我的。” “你能劝得住他,”祁进往前面看了一眼,“姬别情的车怎么回事?” 明知时间紧迫,姬别情仍是不许叶未晓开快车,明明有近路,仍是绕着闹市区走,叶未晓瞥见后视镜里吃水果的姬别情,想笑又不敢笑。 “祁长官我不知道,可谢采实在是不好糊弄,先生这么戏弄他,以后要有人来寻仇的。” “仗着76号的威名狐假虎威罢了,你怕他啊?” “倒不是怕,现在江医生也在接受调查,您说过这节骨眼儿上最好别节外生枝。” “是他先找上门的,怪我?” 叶未晓向右打着方向牌拐进领事馆前头的街道:“那不敢。” “李平还没消息?” “没有,他的店现在是别人在打理,如果他身份暴露,肯定会有消息传出来,但无论是‘李平’还是‘平野信之’,都没出现在任何一张报纸上,哪怕找到尸体,也比现在杳无音讯要强。” “好好一个活人,不会人间蒸发,等就是了,”姬别情吃掉最后一半蜜桔,“下车,藤原这顿茶不喝白不喝。你这些天盯紧祁进,他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我都要知道,家里和李平的事你不必cao心。” “江医生那儿呢?” “她应付得来。” 言罢推开车门下车,面上又是商人惯有的和善,祁进在他身后对他身边那位司机嘱咐着什么,司机没跟上来,反倒转身开车走了。 “要跟吗?” “跟,为什么不跟,你给家里打个电话,等下换人来接,”姬别情扶了扶帽子,“再给江采萍那边报个信儿,就说,我在钓鱼了。” 祁进先姬别情一步进门,藤原清子已经在门前笑着打招呼,祁进微微点头,略带歉意:“藤原夫人,久等了。” “不是很久,刚刚好我也不想喝茶,我叫厨师准备了酒菜。” 姬别情四下张望:“藤原领事不在?” “他不在,原本今天就是我邀请二位先生,”藤原清子稍稍掩唇,“怕二位不来,才说是我丈夫的邀请。不知道酒菜合不合胃口?” 祁进不自觉地望向姬别情,恰好对上对方狐疑的目光,二人几乎同时移开视线。 “这两个人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让他们互相猜忌,再互相调查,你我坐收渔翁之利,谢主任不愧是谢主任,佩服。” “藤原领事谬赞,不知领事更倾向于谁?” “赌局才开始,谁敢在这个时候判定结果呢。” 谢采夹起一片生鱼片,这是日本人开的馆子,平日里也只接待日本顾客,据说店主是个哑巴,鲜少与人交流,藤原广嗣与谢采前来时恰逢店主不在,听陪酒女说是出了远门,只是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出远门实在是件稀奇事。 “那就看看这出戏谁笑到最后,”谢采拿起餐巾擦擦嘴,“我们不该下注,我们是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