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剑道】暗涌

    

    “与我在华山学得的剑术相比,藏剑山庄所修习的剑术,皆蕴含了杭州一山一水的灵气,很是有趣。今日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与武馆里的武师们比试了几把,收获颇丰……”

    叶阑与沈见素一同坐在马车里,他视线自始至终未在道士脸上移开半分,兴致勃勃地聆听着对方的话语。

    道士来到他的武馆工作已有数日,他本就担心对方会有哪些地方感到不适应,如今看来,他的担心大抵是多余的。

    “……面对那些缠人的招式,虽然有些苦恼,但我心中已经有了破解的方法,想来明日还是得继续找他们比试一番……”

    话说到一半,絮絮不止的沈见素从难以言喻的兴奋感脱离出来,尴尬地看向沉默已久的男人:“抱歉叶阑,我一时激动,顾着自说自话,是不是吵着你了?”

    穿着锦袍的贵公子含笑回道:“怎会?只是感觉我对见素有了更多的认识,要不等我闲暇时一起比试一番?”

    沈见素脸红道:“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叶阑笑意更深:“不麻烦,我乐意至极。”

    道士愣怔片刻,尴尬地轻咳几声,生硬地转换话题:“那个,你今日何必特地前来接我,我也可以一个人回府里。”

    叶阑目光深沉,牵起道士的手,温柔地抵到唇边:“因为今天难得忙完手上的事情,特别想快点见到你。”

    沈见素躲闪道:“明明天天都住在同一个地方,你在胡说些什么?”

    “早一些相见和晚一些相见,终究是不同的。”

    贵公子握住道士的手,顺势靠在对方肩上,闭目养神起来。清雅细腻的沉水香传入鼻间,沈见素悄悄打量身旁的人,俊逸非凡的脸庞,眼下隐隐泛着青黑。

    是了,近期叶阑总是很早出门,不怎么能见到人影。这人的侍从曾私下跟他透露,说他一直忙着谈重要的生意,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次安稳觉了。

    想到这,道士脸上的神色柔和了几分,放松身子试图让对方睡得更安稳些。

    “见素,你好香啊。”

    叶阑慵懒且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道士面红耳赤之时,那人犹嫌不足地把身子贴得更近,圈着他的腰仔细地往身上嗅了嗅。

    两人距离之近,沈见素似乎才意识到两人间有多么暧昧。

    他呼吸一滞,猛地把放在一侧的花束糊到贵公子脸上,慌乱解释道:“你……你说的香味莫不是这个?”

    “哦?”叶阑接过花束随意地闻了闻,眉开眼笑道:“好像确实是这股香味。见素是从哪里得到的花?”

    “午间出来放松的时候,恰好看到一位老妇人在卖花。我看着不错,便选了两束买了下来。”

    “怎么忽然要买花?”

    道士审视着眼前小小的却开得极为绚烂的花束,含笑道:“大概是想让小决和你母亲的心情能好一些吧。”

    岑决被救回来后一直沉睡不醒,令人格外揪心。身为师父的道士除了每日探望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期待对方苏醒过来。

    至于他病中的母亲,道士一有空亦会前去探望,可谓是用心至极。

    他总想跟道士说不必为他的母亲做到如此,可一看到母亲展露的笑靥,他便不舍得再多说些什么,心甘情愿地沉浸在道士的善意之中。

    叶阑轻叹一声,沉默着连人带花揽入怀中,继续享受难得的安宁。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能如此自私。

    “哎呀,好香的花,真是多谢你。”

    靠坐在床上的叶老夫人看着手上的花笑得合不拢嘴,连忙吩咐侍女把花插入花瓶之中。沈见素似乎被这愉悦的气氛感染到,睁着一双明亮的杏眸柔声回道:“小小心意,您喜欢就好。”

    叶老夫人慈祥地点点头,转而看向自己的儿子:“阑儿,可真要多谢见素。你这阵子忙得没了影,是他每天坚持不懈陪着我说话解闷呢。”

    此事叶阑早已知晓,他万般感激地握紧道士的手,低头回道:“儿子知错,日后定会好好陪着阿娘。”

    沈见素不安地瞟了眼身旁的贵公子,急切解释道:“老夫人您莫怪罪于叶阑,无论再忙,他的心里亦是惦念着您的。”

    叶老夫人笑开了花,将瘦骨嶙峋的手覆在两人的手上:“阑儿啊,见素是个好孩子,你定要好好珍重他。”

    母亲的期待是如此的真实,即便她不说,他也会这么做。

    但道士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屋外狂风乍起,枝叶作响。叶阑的心乱如散沙,不由得扣紧沈见素的手,十指交缠。

    “沈道长!沈道长……”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心慌意乱的沈见素急忙挣开贵公子的手踏出门外,询问来人:“你别吓着老夫人,何事如此惊慌?”

    许是走得太急,小厮弯着腰连连喘气,断断续续道:“哈……沈道长,咳咳……林大夫让我跟您说一声,您的徒弟……出事了!”

    沈见素赶到药房的时候,正好看到无比疯狂的一幕。

    陷入昏迷已久的岑决睁着一双失神空洞的眸子,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不甚分明的话,挥舞着四肢被紫衣大夫压在床上,且有挣脱的趋势。

    “林染,你去想法子,让我来制住他。”

    沈见素眉头深锁,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代替大夫的位置压住岑决的肩膀,并跨坐在他的身上。

    “啊啊啊……呃……”

    向来对他很是亲近的徒弟骤然认不得他,眼睛红得吓人。即便被他压在身下,岑决像一条脱水的鱼不停扭动身子,歇斯底里地反抗着。

    “小决,醒醒!我是师父啊,你到底怎么了?”

    “我恨……我要杀……”

    沈见素出神之时,近乎癫狂的小孩忽然仰起头一口咬住他的手腕,咬得又深又狠,浓烈腥味瞬间蔓延开来。

    “小决……”

    道士神色复杂,顾不得手上剧烈的疼痛,无声注视着属于自己的鲜血不断溅到岑决脸上。

    在他的梦里,只有刻骨铭心的仇恨吗?

    “师父……呜师父……你在哪……”

    疯狂的岑决倏然转变态度,如同受伤的小兽热切呼唤着他,小声哭泣起来。guntang的泪水与脸上的血混合在一起,从脸颊两侧滑落。

    “小决!”心中刺痛的沈见素弯下腰,把头贴在徒弟额上,款言温语道:“我在这,小决快醒醒,师父在这,一直都在……”

    闻到血腥味的大夫提着药箱赶了上去,冷着脸在小孩身上迅速点了好几处xue道。不消一会,哭泣不已的小孩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闭着眼睛瘫软下去,彻底安静下来。

    “这孩子,发作起来竟是连人也认不得了吗?”

    林染不满地将道士带到桌前坐下,握着他鲜血淋漓的手腕观察一番后,心疼道:“他既然在咬你,你怎么不挣开?伤口这么深,留了疤可怎么好?”

    沈见素随意看了眼伤口,又看向躺在床上的岑决,许久才回道:“留疤便留疤吧,我只是怕他伤到自己,也怕他伤到你。”

    林染心里一暖,小心翼翼地帮道士处理伤口:“他就是个孩子,即便我不会武功,又哪能伤到我。”

    沈见素脸上愁云遍布,胸口也堵得慌。他缓缓抽出自己的手腕,故作冷静道:“你先去看看他吧,我这伤没什么大碍,不急着处理。”

    大夫会意,亲了亲道士的脸颊后,便起身给岑决进行医治。沈见素坐在原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徒弟的情况,心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顺着漆黑的深渊直直坠了下去。

    自那之后,岑决偶尔清醒过来,也是这般癫狂的状态。一来二去,沈见素决定让他跟自己住在一起,便于时时照顾。

    某一天夜里,完成任务的李然清匆匆前来禀告情况。道士细细看了眼他递来的纸条后,将写满情报的纸条递到烛台边上,任由炽热的火焰将之吞噬殆尽。

    “见素,你这样做太冒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

    沈见素止住下属的话语,回到床边为沉睡的爱徒掖了掖被子。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严肃回道:“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切勿再让第三个人知晓。”

    时值深秋,秋雨绵绵。沈见素聆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不觉间便出了神。叶老夫人慈爱无比地抚摸他的脑袋,关心道:“见素最近是不是很忙?若是累了便早早回去歇息吧,不必日日前来探望。”

    道士扶额,歉意道:“我没事,您不必担心。”

    不知为何,最近身体总是容易感觉疲惫,胸口也是莫名胀痛。前阵子他曾找过林染看看情况,对方却表示自己的身体并无大碍。

    “若要硬说娘子有什么异样,胸前两团乳rou似乎变大了些,捏起来手感更好了呢。”

    单单这一句玩笑话,他便恼了大夫好一阵。

    他的身体虽说异于常人,但他外表依旧是寻常男子,又怎么会像大夫所言那般,变成一个涨奶哺乳的妇人。

    “见素,最近要不要先缓一缓,在府里好好歇息,不去武馆工作?”

    一天天过去,道士rou眼可见的变得愈加疲惫,让叶阑担心不已。他揽住对方的肩膀,耐心哄道:“工作不急这一时半会,你的身体更重要。”

    “我不要紧的……”

    眼皮沉重不已的沈见素本想辩解,温暖柔软的怀抱却让他欲罢不能,瞬间昏睡过去。叶阑听着道士悠悠荡荡的呼吸声,不禁笑出声来。

    自家儿子的笑容被叶老夫人看在眼里,两人间的温馨让她分外安心。她语重心长地对叶阑道:“这孩子其实也倔得很,阑儿你以后得多看着他点。”

    他轻抚道士头上的银丝,柔声道:“阿娘放心,我会护好他的。”

    道士白天早起去武馆工作,晚上回来照顾爱徒不说,还要陪着他的阿娘散心。这一切叶阑皆看在眼里,道士如此日夜cao劳,又怎能不累?

    更何况,他不该以这样的方式,一直让道士陪在自己身边。

    他需要说出真相。

    “阿娘。”

    “怎么了?”

    叶阑像是对待一件重要的宝物般抱紧怀里的人,脸上的笑容却异常苦涩。

    “我想跟阿娘说一件事,只是希望您不要激动,也不要生气,要打要骂全凭您处置。”

    叶老夫人让房内的侍从都退了下去,温厚道:“阑儿说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受得住。”

    “其实……”叶阑抿了抿唇,“其实曦儿她对见素有些误会,所以也让阿娘您产生了误会。我们之间……并不是如你们所想的那般。”

    叶老夫人掩唇惊讶道:“误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见素不是承认你们之间的关系了吗?”

    “事实上并非如此。您要怪就怪我,这不关他的事。”

    向来温文儒雅的贵公子摘下面具,露出内里破碎的真实。

    他小心翼翼地抚弄道士如羊脂玉般白净的脸庞,认真道:“阿娘,我确实很喜欢他,我对他一见钟情。可我不知道,见素他是不是真的也喜欢我,至少目前来说,还不一定……”

    “阑儿只怕是多心了。”

    叶老夫人凝视着安然入睡的道士,放软了声音道:“这些日子跟见素相处下来,我已经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他固然容易心软,实际上你逼迫他做一些他不乐意去做的事,却是强求不得的。”

    忐忑不安的叶阑,心中隐隐有些期待:“阿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老夫人莞尔道:“时间自会证明一切,阑儿自己去琢磨吧。”

    沈见素在他怀里一直睡得很沉,不曾醒来。向母亲告退后,叶阑轻手轻脚地把人抱回房里休息。

    面对道士,善于游走花丛的他变得不知所措起来,跟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并无区别。

    叶阑犹豫片刻,谨慎地躺在道士身侧,动作格外轻巧,生怕吵醒对方。

    主动跟母亲说明真相后,让他彻底松了口气,不必再承受着莫名的负罪感。

    只是他跟道士之间,真能如母亲所言那般吗?

    他起身打量道士的睡颜,郑重地在对方柔软的唇瓣上印上一吻。

    “……见素,我心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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