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宿本 - 同人小说 - 无常在线阅读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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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彦卿醒来时已是正午,身边床铺上空无一人。他下意识地要惊慌,忽然见枕头旁有一张纸,上头写了几行字,是景元的字迹,只是有些歪歪扭扭的,想来是手还没好利索。

    彦:

    去办点事,中午回来。醒了先去楼下找点东西垫肚子。儿子在隔壁房间。

    元

    彦卿长舒一口气,抓着字条躺回床上,心想景元连个玉兆都没有,就这么乱跑也不是个事儿——“办点事”?有什么事情非要一大早去办?

    他又坐起来穿衣服洗漱,拿着字条去隔壁屋找儿子:“你妈人呢?”

    景行正拿着空瓶子装歌神,单膝跪地、深情高唱一曲几年前的流行歌:“哥练的胸肌~~如果你还想靠~~好胆你就麦造~~”

    彦卿见怪不怪,进屋将景行玉兆外放的音乐掐了,又问了一遍:“你妈和你说他去哪儿了没?”

    景行也不尴尬,手上玩着瓶衣,歪着脑袋回忆:“mama说他去……什么……老、老李家?”

    “哦。”彦卿想了想,又问,“你早餐吃了?”

    ——昨天他说这事他来办,结果最后景元还是自己跑去看李指挥使的家人了。不过也是自然:按照景元的说法,当初想回罗浮、想再见家人的其实是老李,他本人才是安然赴死的那个,只是世事无常,李鸿基没能遂愿,反而是景元阴差阳错地还阳了,心中怕是多少有些愧疚。

    十王司……麻烦麻烦,当真麻烦。

    睡了一夜起来,彦卿从重逢的惊喜中回过味来,心里又开始有事了。他嘴里反复念叨,面上却是不显,带着儿子下楼。

    “mama早上起来和伙房借了灶,给我做了槐花饼!”景行一步蹦两个台阶,激动道。

    彦卿心想景元还挺勤快,同样做到夜半三更才睡觉,居然还有精神一大早起来做饼,但他嘴上还是批评道:“你妈刚死过,别累着他。”

    “喔……”景行有些委屈,但没反驳父亲。

    做成了的槐花饼借放在旅店后厨的冰箱里。彦卿取了饼,随手掐了点丢进嘴里。

    花瓣清甜,面饼因冷藏失水已开始微微发硬,但仍能吃出筋道感,只是没有盐味。

    母子俩坐在微波炉前看饼转圈圈。

    彦卿问景行:“我们昨天忘记买盐了?”

    景行摇头道:“有盐呀?mama没加盐而已。”他看了看四周,小声道,“……爸爸,我感觉mama记性不太好,他今早出门时折回来好几次,又是忘带房卡又是忘带钱庄卡的。”

    彦卿点点头,没说什么。母子俩坐在餐厅里吃饼,又要了两碗冰豆浆。餐桌边摆着调料盘,彦卿便往饼上撒盐,又滴了几滴香油。

    景行皱眉道:“爸爸!别撒了!你又撒不均匀,一块咸一块淡的,还不如没味儿呢。”

    彦卿不理儿子,继续往自己的饼上撒盐。

    正在这时,景元回来了,从外面看见了客栈里坐在窗边吃饭的老婆儿子。彦卿也看见了景元,隔着窗棂招了招手,随手把盐罐放了回去。

    景元一进客栈大门便直奔彦卿景行坐着的那桌。

    彦卿问他:“你去老李家了?”

    景元身上还穿着景行的裤子,有点别别扭扭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舒服的坐姿,他拿了彦卿的豆浆碗,喝了几口,这才道:“算是吧。”

    “算是?”彦卿疑道。

    “没进去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把东西放下就走了。十几年没见,怕吓到他们一家子,况且,老李毕竟是因为我才没回来。”

    “您别多想。”彦卿看了景元一眼,又问,“您哪来的钱买礼物?”

    景元将一张利贞钱庄2500年纪念款储蓄卡放在桌上,玄色的卡面,印了一只圆头圆脑的貔貅。

    景元道:“这我还要问你——彦彦,你没花我的钱?怎么这账上还剩这么多?”

    彦卿不答,用手将饼撕成小块,垂着眼睛反问道:“您怎么知道密码的?我明明就改过了。”

    景元笑道:“你常用的密码不就那几个?试一试就出来了。”

    彦卿眨了眨眼没说话,心想话是不假,他就喜欢用景元的生日啦、入伍日啦、退休日之类作密码,可这张卡的密码……老家伙抱着什么心态才会想到试这个密码?

    景元探究地看着彦卿,彦卿被他盯得有些受不了,轻轻道:“养小孩没那样花钱,每年也就付一下景行的学费,还有一些医药费、家庭出游的旅费之类,您留的钱够我养一蹴鞠队的小孩了。”

    景元看了景行一眼,又看着彦卿的眼睛道:“挺好,比你小时候省心。”

    景行插嘴道:“mama,别听爸爸瞎说,我小时候三天两头要上丹鼎司请大夫,还经常住院——啊!爸爸您别掐我手腕!”

    或许是因为母体不适合受孕的缘故,景行儿时大毛病没有、小毛病却不断,直到青春期才有所好转。又是害了小儿哮喘,又常常对各种粉尘过敏,私塾一年上学二百天有余,景行小朋友有一百日都是在医馆的诊疗室里度过的。彦卿当时简直被儿子弄得焦头烂额,心想这孩子怎么一点也没继承两个军人家长的强健体质。

    但时过境迁,彦卿已不想和景元说个中辛酸事——错过的便不会再来。

    不料儿子非要拆他的台,吓得他又赶紧在桌下掐儿子麻筋,结果景行偏不配合,直接扯着嗓子大喊,明目张胆地向另一位父亲求助。

    景元为儿子解围,将太太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手心里。他摩挲彦卿的手掌心,又对景行道:“小行,别这样。”

    彦卿心里有些气,一只手挣开景元,继续吃饼,另一手就任凭景元握着。两人像热恋中的小情侣一样,手牵着手吃饭。

    景元看了看彦卿,没说话,又要了一碗冰豆浆,三碗绿豆粥、和一只咸鸭蛋。

    他单手敲鸭蛋,将蛋黄搲出来给彦卿,这才想起来不对,他小声道:“儿子爱吃鸭蛋不?再要一个?”

    彦卿摇头道:“自从他学医后就不吃了,说亚硝酸盐超标。”

    景元看了眼景行,景行低头看玉兆,没注意两个父亲间的悄悄话。他松了口气,从彦卿面前撕得乱七八糟的饼堆里拿了一块,只咬了一口便皱眉道:“我又忘记放盐了,是不是?”

    彦卿急忙道:“下午就带您去丹鼎司看看。”

    景元点点头:“先给我买件衣裳去。”

    一家三口吃了顿早午饭,就要出发。景行回房间拿背囊,彦卿跟着上楼去,在浮梯里问儿子:“昨天我就想问你了,你mama现在这个状态,有药能控制不?”

    景行想了想,张了张口,没说话,表情纠结。

    彦卿道:“都是一家人,你mama又是从阎王爷那里讨来的活路——小行,你和我说实话。”

    浮梯门开,母子俩沿着走廊到房间,景行拍卡开了房门,二人进门、关门,他这才道:“没有啊!”

    彦卿叹了口气,问:“偏方、临床试验中的药物——这些都没有?”

    放在景行背囊里的面粉袋子扎得不严,最后还是漏出来不少;景行一边抖背囊一边抓狂道:“没有啊!爸,医学上来说,堕入魔阴就已经是死人了,你会关心死人害什么病吗?你会想着给害了病的死人治病吗?”

    彦卿沉着脸,用之前借来的吸尘器帮儿子清理背囊,道:“别这么说。”

    景行自知失言,在吸尘器的轰鸣中扯着嗓子道:“爸——!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彦卿关了吸尘器,又抖了抖背囊,“本来也没指望过能再一面,现在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景行见父亲故作坚强,心中更加难过:“爸,抱歉……”

    彦卿眼睛红了,摇头示意不必再说,他轻轻抱了抱儿子,小声道:“不是你的错,小行。”

    彦卿去洗了脸,这才和景行下楼来。下楼时,他又问:“当初他走之前,医士都说非要拖下去,也有半年左右好活,现在呢?”

    景行摇头:“这我说不准,得做检查。”

    彦卿心想也是,便不再问。

    景元坐在门口桌边等他们,一脸无聊地玩着衣带上的玉扣,无声地观察客栈里的各色过路客,见彦卿下来,他站起身来。

    彦卿伸手向景元:“卡呢?”

    景元不明所以,但还是将自己的钱庄卡给彦卿。

    彦卿收了卡,转头就给了景行:“景小行,卡拿好,去给你妈买一部最新款的行动玉兆——别买老人机哦。”

    有了先前一番对话,景行估计父亲们怕是不想让他直面死生问题,心中虽有疑虑,但还是接下了卡,又问:“买完之后在哪里会合?客栈?”

    彦卿好像没事人一样嘿嘿一笑,道:“不急,买完玉兆你还得去买裤子。东市一进去那家米面铺子你还记得?它斜对面有一间成衣铺,你进去直接报你mama的名字,老板自然知道拿什么款式和尺码。”

    景行点点头,这就要走,走出几步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扬了扬手上的卡:“密码是什么?”

    这下彦卿尴尬了,景元看得好笑,替他回答:“是我的忌日,你小时候每年都回罗浮吧?就是那时候。”

    景行:“……”

    景元又提醒他:“实在想不起来,网上也能查到。”

    景行嘴角抽搐,望天思考了一会儿,凑过去小声说了一串数字。景元点头道:“记性不错。”

    景行这才终于拿着卡走了。

    彦卿带景元去看病。

    公共星槎晃晃悠悠,临近端午,船上人不少,全是放了假急着回家的、还有带着老人孩子出去玩的。只是途中陆陆续续不少人下船,永狩原下去了一大批郊游的,到了民居密集洞天,又下去一大批夹着公文包、神情疲惫的,舱内这才渐渐空了下来。

    彦卿坐在舱尾角落,将头抵在舷窗上,看身旁景元的面容,一言不发。

    景元察觉到彦卿的视线,捏了捏他闷闷不乐的脸,问:“在想什么?”

    “想您什么时候走。”彦卿淡淡道。

    景元莫名道:“走?你要我走去哪儿?”

    “地府啊。”彦卿瘪嘴道,“您总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吧。”

    景元看了看彦卿,笑道:“那下站就下船,不用去瞧大夫了,明天也别留在罗浮过端午了,直接回曜青去。”

    “回曜青干嘛?”这下轮到彦卿一头雾水。

    “过日子啊。”景元微微歪了歪头,“今朝有酒今朝醉,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浪费时间干嘛?”

    “我……”彦卿语塞,意识到他说漏嘴了。

    景元也不逼他,牵住彦卿的手,轻轻捏了捏:“生死有命,都十几年了,还看不开这个?”

    彦卿叹了口气,知道瞒不过景元:“我要是看得开,至于苦哈哈地单亲养小孩、至于十几年不谈恋爱吗?”他抬眼看景元,又道,“我现在承认我放不下您,您开心了吧!”

    景元的嘴角动了动,挤出一个苦笑,将彦卿揽进怀里,摸他的头发:“彦彦,你这脾气……”

    彦卿微微挣了挣,景元手臂收得紧,他没能挣脱开,便让景元搂着肩膀。

    景元也叹了口气,又道:“也罢。你知道我从因果殿走回鬼门关,一路上想的什么?想的就是我又走了二里地,你也该长大一岁了,你的人生里没有我的日子,又多了一年。我说你看不开,其实我也看不开。”

    他说:“我不想走,你怎么总以为我想走呢?”

    彦卿有些不好意思在公共场合搂搂抱抱的,但心里又难过得要命,他小声骂道: “您怎么就不想走了?当年您可是自己跑去十王司报到的,我根本还没让您去!”

    景元皱眉道:“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这不一样。“

    彦卿冷冷道:“几十天和十八年确实不一样。”

    景元渐渐反应过来:“彦彦,这是两回事。我说了,我不想走。”

    彦卿挣脱景元的怀抱,挪到旁边的空座位上:“您又后悔了?——您总是这样,总爱掌控一切。别的事也就算了,我爱您,我也知道您最爱我,所以我让您去安排一切,您的一切、我的一切、我们的……一切。但我总有权利知道——”

    ——彦卿话没说完,船到丹鼎司旁的码头,他只得讪讪闭了嘴,领景元下船。

    丹鼎司里熙熙攘攘,医患皆神色匆匆。中庭古木一如二十年前,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树下坐了些歇息的病人家属,混杂着三五小贩,叫卖骗人的灵丹妙药。

    景元什么证件都没有,彦卿前一晚用他自己的名字预约了医士长门诊,专门看魔阴身的一个大夫。

    到得分诊台,持明医助笑脸盈盈:“线上预约取号请出示证件。”

    彦卿瞪了景元一眼,翻出医保卡给医助。

    坐浮梯去内科的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彦卿偷偷观察景元的神色,见他好看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就知道景元也生气了。彦卿都不知道他自己哪儿来的怒火——生死有命,景元一点也没说错,但彦卿就是觉得委屈。

    到了科室,景元进去,彦卿本也想跟着进去,但他又想到景元根本不在意他在此事上的意见,便退了出去,坐在走廊上的长椅上等。

    长椅扶手上捆着艾草,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雄黄味,端午要到了。

    彦卿用手指玩椅背上装饰着的五色线,心想可惜景行长大了,否则怎么说也得编些手镯项链,给他身上挂得满满当当的。在曜青没有罗浮这么浓的传统气息,往年端午吃几个粽子咸鸭蛋就算过去了,现在想想真是浪费了大好机会。

    做家长后,彦卿渐渐理解了景元当年养他时的心境。哪怕知道景行是个不折不扣的长生种,有着绝伦的自愈能力,彦卿有时仍会暗暗担心儿子不幸早夭,尤其当景行还是个体弱多病的小豆丁时,彦卿也想过寻些长命锁与红绳给儿子戴上,只是仙舟人无须祈求长生,这般饰品更是稀有,也不知景元当年是托了外域的行脚商还是工匠,才给他备了十数个大小不一的银镯子,随着他的身体发育,换掉一个又一个。

    彦卿刚想到这里,景元忽然从屋里探出头叫他:“医生说家属也进来。”

    彦卿屁股都还没坐热,不明所以,跟着进了诊疗室。大夫是个成人身形的持明族,扫了他一眼,开幕雷击:“景元将军也是十王司里跑出来的,是还是不是?”

    彦卿不禁紧张起来,站到了景元身前。他看了眼桌上的名牌,大夫姓林。

    林大夫平静道:“放松,我们是救人的,不是来抓人的,阎王爷想怎么处置这些人,和我小小一介医士没有任何干系。”他见彦卿一副下一秒就要抽剑砍人的表情,忙补充道,“这几天来看这毛病的不少,上头打过招呼了。”

    “‘上头’?”景元问,“是司鼎的命令?还是将军的?”

    大夫转了转手里的笔,道:“这事我不该说的,但……我想对您二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指不定剑首大人知道的不比我少——是元帅直接给到司鼎的命令。据说过段时间冲虚将军要派人与阎王交涉,司鼎就让我们对还阳的病人暂且采取姑息治疗。”

    景元正欲开口,彦卿却插嘴道:“‘暂且’又是什么意思?还有别的疗法?”

    “非也非也。”大夫摇头,“最早来看的那批病人,我做了不少检查——毕竟,魔阴身常见,还阳的魔阴身不常见——分子、细胞、个体层面上的都有,甲基化、端粒酶水平、染色核型、干细胞活性、脏器造影等等等等……用你们听得懂的话说,就是用不同指标来判断魔阴发作进展。”

    彦卿:“哦。”

    景元:“哦。”

    大夫也不尴尬,道:“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您二位猜怎么着?所有人的魔阴身都有暂停甚至疑似逆转现象!”

    听了这话,彦卿微微发抖,差点没站住,他用手撑着桌案,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大夫眨了眨眼,“魔阴身的本质是细胞层面的大规模衰老表现到机体上。长生种能够长生,很大程度依赖自体诱导、维稳多能干细胞,而魔阴身则是这种动态平衡失效后生理上的表现,甲基化失序·、端粒酶失活、核型紊乱导致体细胞衰亡、与自体诱导干细胞机制的失效,最终导致脏器衰竭、甚至机体突发变异,比如长出一些人体不该有的组织。但现在这种趋势暂停了,造影上看不到任何局灶性病变,分子检查结果也表明,有些患者的端粒酶与干细胞活性甚至接近正常人水平。”

    彦卿感觉脑子里飞过去一排乱七八糟的黉学讲义:“……这都什么乱七八——不是,我是说,所以还阳者的魔阴身被治愈了?”

    “也不能这么说。”林大夫摇头,反问彦卿,“景元将军去十王司前,主要的魔阴症状是什么?”

    景元替彦卿回答:“机体自愈能力近乎消失,工作记忆与长期记忆衰退。”

    大夫又问:“现在呢?”

    彦卿看了看景元疤痕累累的手:“自愈能力比不上常人,但比他走之前好些了,至少伤口能愈合了。但记忆力好像还是那样——不过他离开十王司前被判官打了几下脑子,还失忆了几天,说不定也有这方面的影响。”

    “嗯。”林大夫一边敲键盘记录,一边解释,“你也说了‘比不上常人’,因此我不会说是‘痊愈’。”

    “可是您刚刚也说了,有魔阴逆转现象发生?”彦卿又问。

    大夫道:“这需要长期观察。虽然还阳者的端粒酶活性与干细胞水平有所回升,且伴有脏器衰亡与机体变异的停止。但这种现象在长期巡猎外域的飞行士中也不少见,多半是由宇宙辐射与超音速飞行导致,所以还阳者的魔阴暂停甚至疑似逆转,也可能只是一种……回光返照。”

    彦卿渐渐明白了:“所以您也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时间,是这样吗?”

    “当年不是我给将军看的病……”林大夫沉吟道,紧盯着屏幕,“我在找十几年前的诊疗记录——啊,有了!按照现在还阳者的普遍症状,我可以断言,无论暂停现象是否真实存在,至少患者的魔阴身几乎没有提前发作的可能。既然当初诊断说将军还有六个月的日子,那现在也是一样:他至少还能撑半年。”

    “不过这是十王司允许的前提下,是不是?”景元突然问道。

    大夫微微一怔,无奈道:“将军,此话到此为止。您可千万别往出说,上头还不允许我和病人说这些。”

    景元点点头:“抱歉,但我得给我太太一个交代。”

    “您太太?”大夫疑道,看了彦卿一眼,没有再追问。

    景元点了点头,道:“对,我太太,他不想我走,所以我不得不多问两句。”

    “……也是。”大夫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笑,道,“他十几二十年了心里头还有您,肯定是不想您走的。”

    “对,他很爱我,我是个幸运的老头子。”景元也笑起来,“别人家也是这样?”

    “哪儿能呢。”林大夫一边给景元开检查,一边无奈摇头,“那些回兄弟姐妹、儿女孙辈家的倒是还好,毕竟都是一家人,但那些还非要找生前的爱人的……闹到丹鼎司里,弄得鸡飞狗跳的——爱情到底比不上亲缘长久,人心易改呐。”

    景元点头道:“我想也是,还好我太太和我早就是一家人了。”

    彦卿站在景元身旁,一言不发,耳朵通红。

    大夫敲完键盘,又问景元:“先前剑首大人说您离开十王司时被打了脑袋,请问具体是被打了哪里?”

    景元侧过身,撩起头发给大夫看伤处。

    林医士戴上医用手套,摸了摸景元的后脑,又问:“被打后,除了头疼还有别的不适吗?”

    景元答:“昏迷了一段时间,我从十王司里出来的,不知具体时长。醒来后常有耳鸣恶心,也经常呕吐,脑子糊里糊涂的,不过现在已经全好了。”

    彦卿第一次听景元说具体伤情,心里顿时揪成一团。

    大夫摘了手套,想了想:“保险起见,还是额外给您开个脑部造影吧。”

    检查开完,两人谢过大夫,彦卿拿着医保卡去缴费,让景元先去化验室取号,而脏器造影多需要空腹,只能明日再来一趟。

    彦卿缴费回来时,景元已经被抽了三管血,正按着手臂坐在造影室外的长椅上等他:“不生气了?”

    彦卿把乱七八糟的缴费单收好,放进荷包里:“我本来就没生气。”

    景元看了看彦卿,说:“刚才你听明白没有?”

    彦卿坐直身体,压低身体,板起脸道:“我警告您,不许想着再跑去十王司里。”

    “你又知道我要去?”

    彦卿无语道:“您不想去,又何必旁敲侧击的问来问去?什么‘给太太交代’,您不就是想打探些消息出来?幸好林大夫嘴上有把门的。”

    “我那不是在给你交代?”景元也低声道,“我想不想留是一回事,能不能留又是一回事。元帅态度中立,但当初判官和鬼门可是把我往死里打,十王司有去无回,祂们会愿意放人?十王司说是隶属仙舟,你在云骑工作快两百年,可曾见过六御干涉十王司的判决?加上不是所有还阳者都有家可回,我清晨路过地衡司,公廨里现在还飘着一批死了几百上千年的老鬼,对仙舟方面也是麻烦事一桩,去个态度不坚定的代表仙舟谈判,阎王必然不会让步,到时就不是你我能回旋的了。”

    “可您大摇大摆去谈判,判官第一个抓的就是您!”彦卿恶狠狠道,“要去也是我去!”

    景元扶额:“彦彦,你会打仗,但这事你做不来。”

    “……随便您!”彦卿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您乐意去,冲虚倒不一定愿意承情呢。”

    景元摸了摸下巴:“我当将军时,他还在你手下当千户,他不想承情也得承。”

    “可您不是将军了,他不用听您的。”彦卿冷冷提醒道。

    “是是。”景元敷衍道。

    ——医助过来了,要给景元脑部拍片子,两人只得暂时停止争吵。景元跟着医助进了造影室,彦卿不能跟进去,又坐在外面等。

    一刻钟后,景元出来了,头发稍微有点乱蓬蓬的,估计是拍片子时在诊疗台上蹭的。

    彦卿随手给景元理头发,又突然想起来景元先前说的,他问:“头被打成这样,怎么也不和我说?到底是不是还没好?”

    “早好透了。”景元微微歪着脑袋,方便彦卿动作。

    “说实话。”彦卿瞪景元,“要是没事,大夫开检查时您就会拒绝,您最讨厌吃造影虫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以前景元没退休时,云骑军每年集体体检,景元吃完含有造影虫的胶囊后都会偷偷神经性干呕一阵,彦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景元只得道:“偶尔还是有点头晕,不严重。”

    彦卿皱眉,没说什么,又去医馆的药铺取了大夫开的救苦回生丹和劫障救苦散,前者治头部创伤,后者……本来是减轻魔阴初期症状的方子,但既然景元身上的魔阴发作暂停了,现在权当吸安神草粉了。

    两人离开医馆,回客栈与儿子会合。

    景行下午在东市逛了个爽,在旅店的餐厅里转着圈给两位父亲展示他的收获:“本来说是给mama买衣服,但我见那间铺子里的衣裳都怪好看的……我就忍不住给自己也买了两身,爸爸、mama,好不好看?”

    景元生前常去的成衣铺改良了古国时代的衣衫制式、加入了符合近现代罗浮人生活习惯的设计:缩减宽袖的尺寸,方便行动,并以暗针在身侧加了口袋,好放玉兆钥匙这些不便放在袖袋里的随身物品。

    景行外头披着件水蓝色直裾,里头还穿着他的套头长袖T恤,有些不伦不类的,彦卿看了忍不住笑。景元问:“怎的不买件中衣?”

    “袍子怪贵的,我就没好意思再买内衬。”景行坐下,吐了吐舌头,“反正袍子系起来穿的话,别人也看不到我里头穿的什么。”

    景元拿起身旁纸袋里景行为他买的几条裤子,看了眼标牌,没说什么。回房后,景元问彦卿:“你小时候我短你零花钱了?”

    彦卿莫名道:“没有啊?”

    “那你养儿子这么节约做甚?我看张记二十年也没涨价,一条裤子还是小几万信用点,那外袍想来不过也就十万出头,我们家什么时候连买这些都要咬牙了?”景元反问彦卿,“我说我账上怎么还剩那么多钱,合着你根本没舍得花。”

    彦卿没好气道:“日常开销这些零头根本没用您的钱——我养小孩节约点怎么了?我花钱大手大脚、没个经济头脑,不就是您给惯的?一家一个吞金兽还受得住,您还想要养一窝吞金兽啊?”

    景元难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忙举手示意投降:“怪我怪我,你养得挺好。”

    说着,他腿上挂着穿了一半的新裤子,螃蟹一样横着过来讨好彦卿。

    彦卿正坐在床边用玉兆记账,被景元一抱一拱,顿时心里气全消了。

    景元亲他颈侧敏感皮肤,问:“做吗?”

    彦卿心里想得不行,但想到景元脑袋还没好透,只得拒绝。景元也不再坚持,二人早早睡下,次日清晨赶着医馆开门的点又去做脏器造影,之后才吃早饭,回客栈叫醒儿子,一家三口去凑赛星槎大赛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