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地狱*8-3
季洁环视屋内。 地面上很单纯的贴墙摆着一张单人床,不知多久没人使用过的床上,仍然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叠着雪白的棉被;床的对角墙面钉着书架,以及一套适合青少年身材的书桌椅。 书桌上甚至装饰了一艘需要用小镍子夹取零件组装、需要极大耐力、眼力和专注力才能完成的瓶中船,以及两架极精緻的巨大战舰模型。 如此看来,这里很单纯的就是个对于航行带着无比嚮往的男孩房间──如果没有其他诡异的东西出现的话。 偏偏,床柱上却焊接着一副明显得令人难忽视的不锈钢手銬,而泛着丝丝光芒的雪白墙面上,也古怪地整齐掛着十行十列的金属牌。 比起房间,不如说这里给人的感觉更像一间冰凉的囚室。 金属牌上标註阿拉伯数字的编码,从一~一百不等,放眼望去,每张牌子上还用特殊药剂蚀写出一个日期及一个数字。 梁彦翔被那些牌子吸引,好奇的唸出声。 「一号/1990年/6,二号/1993年/7,三号/1993年/7……九十九号/2001年/13……咦?一百号的牌子上怎么什么也没有?」 「牌子上是『实验品』的编号,和死去的年份及年龄。」丁影答得从善如流:「这些实验品,都是因为符合实验需求,所以从孤儿院内弄出来的孤儿,按照某些条件编号,再依照号码顺序,两两一组关在同一间屋里,每日按体重比例进行等量的生物硷萃取物注射。 不过,基本上没几个实验品能撑过长期注射和其他各式各样的实验流程而活下来,所以,牌子上的时间跨度看似很长,其实每个实验品几乎都活得很短,超过十岁的寥寥无几。」 「至于一百号,因为他到现在还没死,牌子上当然什么也没有。」 丁影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带着密码锁的小保险柜,神色轻松自然的解释完毕后,他便坐上床沿,熟练地按着保险箱的密码钮。 换句话说,墙上那些牌子,差不多就等于神主牌的概念? 梁彦翔脸颊一抽,有点发毛的远离那面佈满金属牌的墙。 丁影开啟保险箱的时候,很大方的既没躲也没避,于是季洁看见他按开的那组数字:200113。 那是梁彦翔刚刚唸过的数字,属于冰冷金属牌上的,九十九号。 那一百枚金属牌里,除了丁影口中至今没死的一百号之外,那是唯一撑着活到超过十岁的孩子…… 她不禁脱口而问:「丁影,99号是那个和你关在一起,同期被实验的朋友吗?你就是第一百号,也是这实验里唯一存活至今的成功者?」 喀。保险箱开啟。 丁影瞇眼盯着保险箱内部,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摸索出一些小玩意。 令人意外的,居然是一个火柴盒,还有几张用铅笔写满的笔记纸,远看像是什么配方表。 沉默了一阵子,季洁才听到丁影的回应。 「朋友……?呵,就实际意义而言,算是吧!虽然你的说法不太对,不过也相差不远了。这个疯狂的实验计画,名称就叫『安赦拉那罗』,是个疯子科学家的造神计画。这疯子的祖先是一支少数民族,这个民族就是当初建造无赦城的人,他们坚信三毒之神『安赦拉那罗』必定存在于他们的血脉里,总有一天会復活。」 丁影垂下眼帘,淡然而笑。 「这疯子争取了一些和他同样疯狂的人的金援,将古城核心改建为生化实验室,坚持在这里独立作业。他首先调查出与自己拥有同族血脉的孤儿,将他们弄到这里做实验。一方面,他设法创造出精神层次高度超越人类的超人意识体,另一方面,他还试图打造一副强韧得足以承受超人意识体附着的躯壳。 99号,是我们之中最冷静聪明的一个。 他默默策划逃亡的时间最久,凡是有任何计画,他会第一时间说给我听。后来,他告诉我,他终于找出一条就连十三岁小孩都能成功逃脱的路径,因此,他和我联手杀了那个疯子──他原本想要立刻和我逃出地下城。可是,99号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疯子科学家死后,没有人为他注射缓解剂,他的身体很快就承受不了实验带来的副作用,短短一天之内,99号就发生各种器官衰竭的现象,濒死……因此,99号不得不在我身上,继续实践那个疯子没能做完的实验程序。」 季洁和梁彦翔听得正入神,丁影却停顿了一下。 他陷入回忆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飘忽。 季洁发现,丁影身上的黑色雾线在他叙述停止的那一刻,驀然加深。 「季洁,你只猜错了一件事:我不是这场实验的成功者。 因为,从一开始就被作为容器的用途,而进行身体素质改造训练的我,根本就不是实验的主体!99号成功了……他最后终于从自己不够强悍的rou体中,萃取出他本人的超人意识,他才是整场荒谬的造神实验里,真正的成功……哦,或者该说,差点就成功。」 他长吁一口气,揉揉额角站了起来,那双眸子里首次氾溢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因为,当实验正好进行到99号即将佔据我身体的最终阶段,你父亲的考古队意外掘出这个实验区,立刻把这里唯一还活着但昏迷不醒的我送出实验室抢救──融合于是被打断,我的原始意识不小心也存活下来,从此,开始和99号争夺同一个身体。」 丁影轻描淡写的一笑。 「对了,99号大概是被那疯子催眠太久,这傢伙后来真的很入戏,他真的认为自己就是稀有血脉里復甦的古老神祇……他替自己取的名字,就是『安赦拉那罗』,意谓着我族至高无上的唯一神。」 理应惊心动魄的过程,被丁影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完,季洁和梁彦翔都傻住了。 梁彦翔訥訥地辩斥,「这故事也太让人不能相信……都什么时代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但,他又提不出任何真实而有力的证据作为反驳。 因为,尼采的上帝已死论、黑格尔人即神的无神主义,确确实实很可能塑造出一个篤信人身造神运动的疯狂科学家啊! 更何况,丁影已经用无数常理难以解释的现象,一一向他们证明了这场荒谬实验的真实存在。 「小博美,你其实早就推论出答案了,应该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才对,至于人性疯狂和贪婪的那一面,你如果不能理解,就不需要费心解读了。你应该永远做一隻欢腾在阳光下,向广大天地无尽奔驰的小狗。」 丁影从保险箱取出那盒火柴放进白袍口袋,又把其他东西一一放了回去,接着扣回保险箱,重设密码,对梁彦翔一弹手指,悠然一笑。 「这样一来,你永远不必懂得那些阴暗,也不需要去理解,为什么一隻已经被人从笼子囚室内解救出去的实验犬,明明摆在牠眼前的也是和你同一片阳光和天地,但牠却依旧只懂无尽循环地绕着狭窄的小圈圈,跑在囚禁着自己大脑的虚幻牢笼里……」 梁彦翔没办法说话了。 他对丁影的比喻一知半解,然而,这次他很清楚的感觉,丁影的语气中毫无怨恨或嫉妒,丁影甚至像是在羡慕他,并且娓娓陈述着自己一生都在嚮往,但永远追求不到的, 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