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深渊*9-2
心理治疗持续进行,季洁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每次都有进步,她循序渐进的告诉老医生。 「医生,我开始怀疑了,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医生,我渐渐想不起那个人的长相了。」 「医生,你说什么?我真的说过那些话?真的曾对你描述过这么不可思议的人吗?真难想像,我都不记得了。」 季洁对着老医生,完美展现她对着镜子练习过很多次的羞赧笑顏。 「孩子,你已经靠自己慢慢走出阴霾了,这是极好的进步。」 老医生离开前,速记本上只剩几个字。 脱离妄想,復原良好。 送走老医生,季洁倚在墙上,再次听见老虎大人的咆哮,还有医护人员兵荒马乱阻止的动静。 梁彦翔为了表现自己的「长足进步」,如今已不再闻声起舞的跟着鬼叫。 貌似一切都在进步,一切都在走回常轨,可是,她总觉得内心深处有点不安与慌张。 丁影的模样,好像真的在她心中,愈来愈淡薄了。 墙的对面传来两声敲响,季洁也回敲两声。 这已经是两人每天固定的睡前聊天。 「好无聊,小洁。更无聊的是,我都快习惯这里的无聊了。」 「梁彦翔,你还记得丁影吗?」 「当然记得,那种讨厌鬼怎么忘得了?」 「嗯,所以他存在。」 季洁决定,每天睡前都问一次梁彦翔关于丁影的事。 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随着时间过去,老医生的精神治疗搞不好真的生效,不再出现幻听的她,都已开始怀疑丁影这个人,是否真的只是自己的妄想? 「梁彦翔,你记得丁影吗?」 「当然,是个讨厌鬼。」 「梁彦翔,你记得丁影吗?」 「当然……欸,不过有点奇怪,想不起他的长相……不过要是再遇到,我一定可以指认出那个讨厌鬼。」 「梁彦翔,你记得丁影吗?」 「小洁,你昨天是不是好像已经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啊?」 「梁彦翔,你还记得丁影吗?」 「那是谁?你们班同学?唔,这名字怎么取的?听起来就这么讨人厌……」 「梁彦翔,你还记得丁影的保险箱吗?」 「……啊?什么保险箱?谁的?」 「没事,你别想了,梁彦翔。」 季洁沉默。 原来,那种「大脑皮质正在慢慢剔除一个人」的预感,不是她的幻觉。 他和她,恐怕还有那些从无赦城里被救出来的人,随着精神状态逐渐稳定,全都在逐渐遗忘丁影。 真的是创伤后症候群?还是说,「丁影」这个人,真的是他们的集体幻觉或甚至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象? 丁影让梁彦翔帮他带出来的那只小保险箱,早已被当作重要证物,藏在c市警局内部,正常情况下她没有机会亲眼再看一次确认。 梁彦翔的情绪反应还记得丁影,但他的大脑皮质也是真的已经忘了他;梁彦翔平日是很爱开玩笑,但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跟她开玩笑。 如果连她也遗忘,丁影,是不是就真正的消失了? 季洁无意识的按了一下自己的后脑,脑干的部位。 她还记得,在这里曾入侵了一隻吸食自己的血液维生,结了蛹的异变虫子,但那隻聆虫后来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因为丁影曾告诉她,只要99号那个超人意识体消失,异变聆虫就失去了驱动力,将陷入比人类寿命更长久的永眠。 但,丁影以自己的身体困住99号,因此,99号意识的消失,是不是也就等同于,丁影这个人也是完全的,灰飞烟灭…… ──季洁,你记得丁影吗? 医生说。「孩子,他只是一个被你妄想出来的英雄投射,是人在极度恐惧中幻想出的自我慰藉,从来不曾存在。」 ──季洁,你还记得丁影吗? 医生说。「孩子,你的自我意志越坚强,就越快走出那个妄想英雄的投射。」 ──季洁,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丁影了…… 医生满意极了。「很好,治疗完全成功,你已经走出妄想的阴影,可以出院了!」 一个月后,季洁和梁彦翔名义上的心理治疗结束,梁渊开车来接他俩,他觉得季洁看起来似乎跟以前有点不一样。 梁渊有点狐疑地瞟了一眼自家兴奋过度的弟弟,还有依旧冷静得超龄的季洁;虽然梁渊心里觉得这两人是个依现况研判不太可能的组合,但他还是脱口而问。 「季洁,你好像开朗一点了,最近在谈恋爱吗?」 无视梁彦翔正在欢呼「跟我跟我,我们一直在恋爱状态啊~」的高度亢奋,少女微微挑眉,一脸淡然的刻薄反问。 「梁队,你是指,我在精神病院里,谈恋爱?对象是精神病患?」季洁瞥了梁彦翔一眼。 「不……小洁……我很正常……」梁彦翔萎了。 季洁微笑点头。 「所以,梁队所称的我的恋爱对象,显然不是指你。」 梁彦翔露出心碎的了悟。 「你这是逼我承认自己是神经病,不要以为我听不懂。」 梁渊打着方向盘,大笑。 「季洁,你休养得满好的,开始有幽默感了!」 这个女孩,原本笼罩在她身上的阴沉像下过骤雨后的天空,如今已是彻底消散。 梁渊说带两人都先回梁家一趟。 「家里秦老师已经佈置过了,先让你们去去霉气。」 梁彦翔在后座的两大包行李之间打滚欢呼。 「我要吃猪脚麵线!」 他家去霉气的习惯,基本配备一定是过火炉加猪脚麵线,他厌弃疗养院的伙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现在当然欣喜若狂。 梁渊不理会梁彦翔发出的噪音,他低声告诉坐在旁座的季洁。 「事件调查结果,我想你该第一个知道: 高弘昇的生技公司受到人体实验传闻的严重影响,一夕全垮,股票跌成废纸,几位医生联合断定高弘昇受到过度打击,是真的疯了。而林昭群经过治疗后恢復清醒,他的说词是我们唯一获得的口供──他承认近几年c市的谋杀案他都知情,那些人都受到高氏生技公司的指示,持续在暗地里进行非法人体实验,连十二年前季家的灭门案,他也全都招认了;当年案件的刑事追诉期还没过,相关嫌犯已确定会被判刑。 至于剧组相关人员,经过治疗后大多已逐渐恢復正常,他们的口供是分别取得的,但那些说词却惊人的一致:他们大多声称自己当时像是受到某种药物或精神控制,虽然知道自己的目标是进入地底、参加一桩祕密的宗教献祭仪式,但对于仪式过程和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都记忆不清,只剩片段画面,没有人说得出逻辑清楚的详细事件。 所以,这案子最后将会以『神祕宗教以药物控制信徒,导致集体幻觉及非理智行为』结案,除了主嫌,其他人都会从轻量刑。」 「倪妮呢?」 梁渊露出古怪表情。 「她……虽然也被认定是主嫌,但,她的状况比较特别。这些日子她什么话都不肯说,但坚持多次试图自杀,只是受限于体力,一直没有死成……没有人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很难描述。这里有翻摄后的档案照,你自己看吧。」 季洁拿起梁渊递过来的相机,虽然已从梁渊奇怪的口气猜到状况不会太好,但乍看不免仍感震惊。 萤幕上不是她预期中的憔悴美人,赫然是个苍老蜡黄,发如枯草的老嫗,她浑浊暗沉的眼眸里,一点求生的光芒也没有。 没有人能相信,这个女人在一个月前,仍是个纵横演艺圈的冶艷名媛。 季洁放下相机,意外发现自己的情绪起伏并不大。 「知道了。对倪妮来说,如此苟活着看见自己日益毁坏的模样,比起死亡会是更大的惩罚。」 美色,金钱,权力,随着三毒之城安赦拉那罗被崩散风化的记忆,果真也已不復存在。 她的家庭是回不来了,但,人生还要继续。 该放下的都放下,值得她空下手再去拾取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小洁小洁,你还在发什么呆?下车了!我们一起去过火炉!」 车不知几时停在梁家门前,副驾驶座的门被梁彦翔打开,季洁迎面对上他灿烂的笑容,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