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宿本 - 同人小说 - 【方花】飞鸿踏雪在线阅读 - 伍

    「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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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锲子〉

    这是林高志这个月当中第三次来这家酒馆喝酒了。

    身着长衫的青年看着二十多岁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还带着一身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书生气,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无害又知礼的人,已经在他们这个小酒馆里一连赊账半个月之久。

    小二拿着扫帚撑在地面,一手叉腰嘴中叫骂,滔滔不绝的架势可谓将所有能用来骂这种泼皮无赖的词句全都砸在这人的身上了。

    好容易骂完,稍微喘了口气歇一下,临了了又狠狠啐了一口,像扔垃圾一样把一位瞧着儒雅板正的书生扫地出门了。

    “什么读书人,没出息的去了京城又没考上,回来又天天喝酒,白白浪费林家在你身上搭的那么多银子!怎么不直接喝死你算了!”

    被一脚踹到了大街上的人看着也不着恼,重心不稳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在嘴里念叨着一些其他人都听不懂的“之乎者也”,干净的长衫上滚了一身的泥土,脑袋上的木簪歪了,落下一缕缕打了结的长发。

    路边一直蹲着的一个乞丐敲着空碗,见此不由得笑道:“林家秀才,什么时候去赶考啊?”

    林高志转头看向声音来处,一双眼睛睁都睁不开,却还是强撑着架子骂道:“哪里来的小子,堂堂探花郎的消息你也敢打听!!”

    “还探花郎呢,你不会连那儿的大门都没能进得去吧!?”

    手里已经空了的酒壶还被他死死抱着,闻言也顾不得里面是不是还有酒,从怀里抄出来就扔了过去,边追赶边骂着那肆意笑他的小乞丐,满身酒气的样子让人根本看不出半点年少时出口成章的风采。

    “你还打我,要不是你你家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穷,你知不知道你嫁到隔壁镇上的那个长姐,如今尸体都已经被丢到海里去喂鱼了!”

    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林高志打了两个滚,后背撞上路边的墙壁才堪堪停了下来。

    已经空了的嘴巴里少了点滋味儿,又好像多了些苦味,林高志砸么了两下,倏尔高声大笑道:

    “死得好,死得好啊!!”

    〈红绣鞋 其二〉

    ·芒鞋破钵无人识·

    云水镇的大街上,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人头攒动的地方,一身桃红色的亮色顺着人流不急不缓地观摩着摊位上的小玩意儿,面上以一个银色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一双眼睛带着水光,瞧着也没什么攻击性,长发垂在肩头,以一支漂亮的玉簪松松垮垮地挽起,身姿清瘦却不失风采。

    粉红色的广袖轻轻一拂,上面缀着的细链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震动,身后便有一位蓝衫少年耷拉着一张俊秀但黑如锅底的脸,匆匆挤上前来付了钱。

    如此这般跑了小半段长街,身后的少年终于有些崩溃,一把拉过前面仍然兴致勃勃想要奔赴下一个摊位的男子,将手里抱着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全扔进了他的怀里。

    “喂,你是不是成心刁难我呢,买这么多东西用来干嘛,就咱们住的那小破庙,究竟有什么地方能用得到这些小孩子才会玩儿的玩意儿啊?”

    前者随手从那一堆乱七八糟当中捡出来一个看上去像是小老虎一样的东西,对着少年的凶巴巴的一张脸比划了一会儿,啧啧称奇道:“像,简直太像了。”

    方多病侧头一看,抬手就要把尔雅往他那张欠揍的笑脸上招呼:“好你个方小花,存心了想要埋汰我是不是!”

    李莲花歪歪头,抱着怀里的小玩意儿边走边疑惑道:“方小花是谁?”

    方多病翻了个白眼,把之前说过的答案照原样又搬了一遍:“是你,你叫方小花,是我刚刚过门的夫婿,结果大婚之夜就把我扔下跑了,我废了好长时间,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你找到,结果你不但不记得我了,你连我们之间的海誓山盟天崩地裂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谎话脱口而出,这一次却没人再反驳。

    李莲花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知道他说的半真半假,却还是想要从中努力搜刮到一点什么有用的信息。看似不经意的表面下,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属于自己的痕迹。

    他知道自己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人或物,但始终就是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心头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块,他没感觉到疼痛,却也有些空荡荡的难受。

    动了动唇,却没说出话。

    李莲花艰难地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干涩又难受,闭上眼睛是尖锐的刺痛感,睁开眼睛却是一群黑影一样的东西在自己的眼前飞来飞去,看得人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跟在他身后的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往前疾走两步,稍微用力扶住了他的肩头。脑后的玉簪有些松垮,方多病拉住靠在自己身上隐约生出了病态的人,趁着他停顿的片刻将玉簪从一头乌发当中抽了出来。

    本就松松垮垮的长发顺着散开,落了后背上一整片墨迹。闭着眼睛凝神的人皱了皱眉,待看清来者是谁后,又缓缓摇了摇头,身后的墨迹也随着他的动作稍微摇晃了几下。

    眼前的景物变得清晰了几分,身体却像是忽然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懒懒地靠在方多病的身上打着呵欠问道:“抽走我簪子做什么?”

    方多病看了他一眼,一双黑眸沉沉如墨色,嘴角努力抿着一个要露不露的笑容,柔声劝道:“你的发髻散开了,我帮你重新束一个。”

    李莲花乖顺的点了点头,额前碎发随着他的动作挡住了他渐渐有些困乏的双眼,因为松开了发髻,系在脑后的面具绳结也有些松动,方多病抬手帮他摘了,盯着手上熟悉的面具看了半天,又找了一个路边的小酒馆以便二人安顿。

    望着那人坐在凳子上都可能随时睡着的样子,方多病不由得有些担忧。

    这一路上走来,他的状态从一开始的懒懒散散到后来的时不时喊着累,到如今已经是有些困乏了,而这一天当中不过才过去了小半日。

    落入指间的发丝轻柔而顺滑,方多病心中微动,一路上都想问却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也就这样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你刚才见到那些官府的人,为什么要戴上面具啊?”

    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吵得他自己都有些烦躁,尽管心中不断告诉自己李莲花并没有理由拿这么大的事情来骗他,但是他又极其微小地渴望着——

    渴望着他看到一个还是和之前一样喜欢骗他的李莲花,渴望着他问出这个问题的下一秒,坐在凳子上的人就能转过头来极其欠踹地笑嘻嘻说他蠢,连这样拙劣的谎言都看不破。

    杨昀春当时就站在他们面前。原本天天东奔西跑的人依着皇帝的召命,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忠于职守。这次过来是恰巧有公事路过此地,便想着过来看一看能不能寻到他们一直在找的那人的痕迹,没成想又刚巧遇上了这一桩命案。

    方多病只记得当时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个突然到来的老友吸引了过去,根本没有看到坐在身边的人究竟是何时带上的面具。

    而且他身上一穷二白,连一日三餐就要精打细算,又有什么多余的银钱来买这样一个,对现如今的李莲花来说就是一个好看但无用的面具?

    诚然,杨昀春并没有认出坐在他身边这位带着面具的人是谁,而李莲花好像也并不知道当初和他打了个照面的人又是谁匆匆打了个招呼便两相别离。

    方多病敏锐地感觉到,以往还会对生活有些要求的人,现如今却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从前好歹还会知道惜命,知道有些人值得救有些人不值得救,偶尔也还会去管一管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情况。

    而现在……失去了原有的记忆也就失去了一切的牵绊,一个人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期待的时候,自然是连自己的生死都会不太在乎了。

    “我么?我怕生怕死长得丑,也不敢在好看又身份尊贵的人面前露脸,戴上面具就相当于是给自己遮个羞。”

    反复忍了多次,方多病终是没能忍住翻了个白眼,心中骂他虚伪。

    年少时的李相夷也是名动一时,容貌更是差不到哪儿去。因为碧茶之毒的原因,他的容貌比起之前确实有些变化,但脸还是那张脸,就算再给他二十年的时间,也总不会达到他所说的丑陋不堪的程度。

    “少来胡说八道,你哪里长得丑,你只是——只是身体不好加上常年营养不良显得有些憔悴消瘦了而已,你等着跟本少爷回去,保证不出一个月就给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李莲花歪了歪头,头发还在方多病的手中,他这样的动作扯得自己的头皮有些疼。方多病察觉到他的动作后,手上的力气稍微松了松手,身子侧着往下微弯,俯首帖耳地靠近,想要让他说起话来省些力气。

    “白白胖胖?然后卖掉?”

    “……”

    看着他含着笑意的双眸,方多病没忍住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个脑瓜崩。

    给他挽起发髻之后,方多病手中的玉簪比划了半天,怎么看都觉得哪里少了一些什么,直到用怀里那支不知何时买来的莲蓬状的银簪换了下来,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李莲蓬嘛,当然是要有点相似的物件才行。

    走的时候要了两壶酒,是李莲花自己要来喝的,满满当当的两大坛子,就算是喝半个月也足够了。

    方多病认命地跟在他身后付钱,眼看着稍恢复了一些精神的人,如今正蹲在那两坛子美酒面前,正兴致勃勃地研究着怎么把它们搬回去。

    捏着手里的银子,他有些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认识刚才那个穿着官服的人?”

    “不认识。”李莲花有些无奈地问道:“不过能让你如此执着地念念不忘的,难不成——他是我之前的老相好?”

    提起这些事他就来气,方多病冷笑着拉他起来,接着便又自酒馆后面走出来的两个伙计,把地上的两坛酒装上了车之后,方多病又付了车钱,这才带着他往外面走去。

    “你之前的老相好?这可不是我忽悠你,你之前的老相好可真的是海了去了,要真说起来,他还排不上前十呢!”

    他这一身亮眼的衣服站起来之后,自然而然地承受着更多人的目光,李莲花施施然弹了两下衣角,已经完全可以做到无视所有人。

    从天水镇走到云水镇,一路上大街小巷招摇过市,有嘲笑也有疑惑,一路上身边的少年像是护食的小狗一样,见到有不怀好意的便亮出自己的长剑,再有纠缠不休的无赖就先打的人家五体投地。

    如今的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带着打量带着诧异的眼神,之前方多病说想要给他换一件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乐意了。

    桃红色多好,桃红色喜庆!

    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白玉挂坠,李莲花看着方多病脸上三分讥讽三分不屑最后甚至还带着三分醋意的脸色,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一手抱着从小二那拿过来的一个装满了酒的葫芦幽幽道:“所以你现在,是承认之前那些都是忽悠我的了呗?”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方多病一双眼睛瞪着他几欲暴走:“老狐狸,就知道你有八百个心眼!”

    李莲花嘻嘻笑了两声,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去,方多病匆忙上前堪堪接住,担忧的目光与他眼中狐狸一样的狡黠相对,平白被对面的目光骂了一句蠢。

    “我再相信你我就是狗!”方多病愤愤大声吼道。

    他嘴硬心软,说的往往跟做的是两回事,李莲花这两天已经把他的性子给摸得透透的,闻言也不计较。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大街上,刚离开了不过片刻,忽而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拳打脚踢,当中隐约掺杂着一些叫骂声。

    方多病转身有些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但见一位书生模样的人被围在中央,周围三五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边打边骂。

    李莲花挤过来匆匆一瞥,拎着他的衣领就要把人拉走,只可惜还没来得及等他抓住半寸衣角,身边的人残影已经出现在了几尺之外。

    “年轻人,风风火火的,还是心性不定。”

    撬开手中的酒葫芦,浅浅闻了一下酒香,李莲花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多好的一坛美酒啊,倒是还挺合我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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