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狂欢后的凌晨分外冷清，一双军靴哒哒叩地，只能惊动几点霓虹。 中立区的羊肠街巷九曲十八弯，联盟导航无能为力，邱非绕了许久，路过五具饿殍八副残尸，十对散毒冻死鬼，才找到约定的酒馆。刚一踏进门槛，就险些被一条斜耷的腿绊倒。 黑城的烂人不必以常礼相待，他干脆用这人的裤子蹭净了靴上沾染的浮尘。从门口到柜台短短一段路，因为横七竖八的醉汉，走得格外艰难，年轻的上尉面露愠色，锐利眼锋扫向柜台后佝偻的老头——这座酒馆除他以外唯一清醒的人。 老人家觉出这青年绝非善茬，有些局促地清清嗓子，一边摸向柜台后的信号铃，一边说：“客房已满，厨房还没备菜，恕难招待。” 邱非抚了抚额角，确保生物胶皮服帖，又去整理手套和衣襟，语气淡淡：“无妨，我来找人。” 话音刚落，楼梯处便传来脚步声，邱非望去，只见来人刘海半遮眼睛，浴衣腰带半松不紧，健壮的深色肌rou大喇喇袒露着。 归教俞天白，邱非认识，视线捕捉到对方颈侧红痕，不由得一顿。 心中一阵惊涛骇浪，他转向后面戴面罩的男人，靴跟清脆一靠，抬手就要敬礼：“元……” “啧。”叶修轻轻一拳锤在他胸前，让他将后半句吞回去，“条件反射？叫师父。” “呃，好……师、师父。” 邱非一时转换不过来，叫得磕磕巴巴，瞟见先前那老头正在偷笑，顿时大窘。俞天白看起来与叶修还有话说，他自觉没有立场旁听，于是转身拨开拦路的腿脚，清出一条平坦道路，最后在门口驻足，等叶修聊完。 “你的旧部已经在句芒星安顿好了，”俞天白斜倚在柜台旁，顺顺叶修晨起未经打理的额发，“后面我就帮不上你了，一路平安。” 新晋特级红名通缉犯坦然接受了这份祝福：“承你吉言，合作愉快。” 一前一后地走在空荡的街道上，邱非心绪难平，垂眸盯着叶修飘荡的斗篷下摆亦步亦趋。他的视线渐渐上移，防风斗篷版型肥大，但他偏能勾勒出斗篷下劲瘦的身形。 想想俞天白和元帅之间暧昧的气氛，他又不是傻子，脑海中的躯体上，不由得浮现起一些暧昧痕迹……叶修猛然停步，转身，邱非猝不及防，险些撞个满怀。 “想什么呢？魂游天外可不是你的作风。” 邱非含糊道：“没什么。” 刨根问底也不是叶修的作风，他弯弯眉眼不再深究，邱非也不敢再神游。街上渐渐有了行人，而他们身份敏感，逗留下去难免生枝节，便继续沉默地埋头赶路。 两人在城镇边缘的黑市星港和接头人会面，拿到伪造的身份证件，录入个人终端。接头人拿钱办事，早被俞天白打点妥当，一点多余的好奇心也没有。这地界的星际航船大多来路不正，港口验证形同虚设，用的是不知多少年前淘汰下来的老古董，智能程度堪称返祖，对两张假证发表不出任何意见。这次换邱非走在前面，尽力拨开人群，免得挤到他师父。 他要做为摩西分海的东风，却忘了问问海乐不乐意。迷雾星系没有善茬，哪肯轻易与人方便，污言秽语一时间不绝于耳。邱非坐惯了严整肃静的军舰，做偷渡客面对这种场面，也是头一遭。反倒是叶修适应良好，抬手压下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变戏法似的挂上一副市侩相，油嘴滑舌地打消了路人的怒气，没戴假面胜似假面，看得邱非一时哑然。 直到登船落座，邱非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下来。叶修有些困倦，航班起飞后不久便陷入假寐。老式民用商船稳定性欠佳，再者偷渡线不比正规航线，虽然不至于遭遇星云暴动，三不管地带无人清理的太空垃圾却实在不少，搅得飞船不时颠簸，连带叶修低垂的头也一顿一顿。 邱非见状坐近了一些，绅士地借出自己的肩膀。淡淡的烟草味漾起，耳边呼吸声渐渐平缓，邱非的肌rou跟着放松下来，也有了观察周遭的余裕。前排几名乘客的交谈声就在此刻飘进了他的耳朵。 “想不明白，当年SVG和星际海盗都管叶秋叫‘嘉世的看门狗’，那生前身后都算首屈一指的忠臣良将，怎么突然就蹦出来反叛了？” “真是他啊？去年嘉世给叶秋的哀荣可是前无古人，请冯主席来念的悼词，各大军区都为他降了半旗，葬礼集齐了所有元帅和将领，够给面子了……” “嗨呀，存着全套生物信息的机甲总不会认错人。‘一叶知秋’换主这么久，昨天孙少将人在轮回，机甲却在嘉世被唤醒，不是原主人还能是谁。” “哈，那叶秋还不如不闹这一出，横竖翻不出多大水花，忠臣总比叛党好听。” 邱非一挑眉，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嗤笑。他偏头看看，确认叶修睡得安稳，再回过头去就见前面的人打开了虹膜投射，偌大的荧屏展开，吸引了许多异样的眼光。 匪窝露财，纯属嫌命长。邱非毫无心理负担地蹭了个网，屏幕上播的是星际要闻，主持人李艺博嗓音平板：“凌晨，嘉世副将陈夜辉发布声明，确认爆炸事故主使为前元帅叶秋，并曝光了此前一直作为机密封存的，叶秋的一系列恶劣行径。嘉世方称，此次事件是前元帅余孽伙同极端组织策划的、蓄谋已久的恶劣行径，旨在报复嘉世的锄jian决策，动摇联盟的稳定……” 李艺博顿了顿，目光落在桌面上，语速也迟缓下来：“但就在刚刚，星网嘉世官方政务主页遭到入侵，只剩黑底红字的‘谎言’一词。与此同时，星网最大论坛社区上，出现了一篇万字长帖，直斥嘉世陶轩、陈夜辉为排除异己，勾结极端势力，炮制事故和大量谣言，谋杀并栽赃构陷前元帅叶修……目前原贴已被删除，但已有大量用户保存、转载，其影响仍在持续发酵……” “他们应得的。”邱非正想着，左肩骤然一轻，他忙向身侧看去，这场舆论风暴的台风眼抱歉地捏了捏他的肩膀，“辛苦你了，好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