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夜秋风摧落木 三更晦月暗栖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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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者引着她,却不登殿前长阶,而是沿着台基绕到后面去,走了一段狭窄陡峭的连廊。 “深夜不好穿堂过户,委屈娘子走奴婢们的小道了。”春和弓着腰在前引路,转弯处又回身来搀扶她。悬黎和气地笑了笑,不接这话茬,倒问:“快交三更了,殿下怎么歇得这么晚?” 萧王心思不好猜,可单这份沉稳,就比严家那个有福气些。春和指指书房里的灯火,压低声音道:“说是有要紧的军务,大王方才起来去料理了。” 原来是有公事。悬黎点了点头便不再说笑。三镇伏诛后朝廷威望空前高涨,各地节度使恐怕人心惶惶。此时的军情……也不知是哪家宅眷要来和姜氏作伴了。 她心中感慨,一路沉默着,缓步徐行。 游廊与耳殿相连,登上台基后再行数十步,便跨入温暖明亮的谧境里。火道蒸出的热气扑面而来,呼吸都为之一滞。 春和欠身告个罪:“奴婢去向殿下禀告,还请娘子在此稍等片刻。” 当地放着一个蒲团,悬黎会意,便走上前去跪了。春和再行一礼,揭帘入了内殿。 蒲团当是在熏笼上烘过的,又热又软,云朵一样包裹着冷冰冰的膝盖,竟然有些舒适。悬黎扶着膝头缓口气,再跪直了身体。 肩、背、腰、股连成一线,双臂平端至胸下,双手交叠。这是大周女子标准的跪姿,不分贵贱,人人熟稔。她于礼仪一道上又尤其聪颖,再板正的动作也能自成风流。 耳殿无人,只有数十株儿臂粗的蜡烛熊熊烧着。灯影投在四壁上,能辨出壁画简洁流利的线条。铅白、银朱二色,绘出一簇簇堆叠的拒霜花。 染露金风里,宜霜玉水滨。莫嫌开最晚,元自不争春。也只有李韶这样占尽造化偏宠的人,才能有从容不争、应时而开的底气。 话说回来,萧王这十八年顺风顺水,集天下美名佳事于一身,怕是从来也不知道“寒霜”为何物罢。 李韶倚门立了半晌,见她凝神看那壁画也未出言打断,直到跪姿有些变形才“啧”了一声。披着件大氅缓步走出来,懒懒道:“罚跪也能走神,姜娘子规矩学得很好嘛!” 悬黎被吓得一个激灵,抬头就对上李韶似笑非笑的一双眼。兜帽的风毛将他半张玉面都掩了进去,火红的狐狸皮衬得少年郎面若桃花。点漆似的眸,刀裁似的鬓,几绺碎发滑落出来,微微卷曲着垂在敞开的衣襟上。 白中单,绛纱袍。 腹诽被正主捉一个着,悬黎略有些心虚,忙正一正仪态,屈身拜下去。“贱妾叩见大王。” 耳殿陈设简洁,只在正对着中门的地方安置一架壸门床,三面围以屏风。两边分设八张小榻。侍从慌忙端了熏炉到床前,又铺了锦襦,放了承足。李韶挥开众人跨上床去,抖抖袍子,盘膝坐了。他俯身去打量这大胆的少女,风帽倒垂遮挡住视线。 于是殷勤劝他添衣的宦者令又挨了一个白眼。春和哪敢去分辨,陪着笑替他解了系带,把这件厚重的赤狐大氅抱到边厢去。 绛纱袍没了阻碍,更松垂地肆无忌惮。袍角从床沿滑落,几乎罩在悬黎蓬松的云髻上。 李韶清清嗓子:“姜氏。” 悬黎还保持着额头贴地的姿势:“妾身在,殿下有何吩咐?” “说说罢。”像一只猛虎骤然亮出利爪,山岚林霏皆为腥风所拂动。游女还贪看半天霞红,殊不知那正是异兽张开的巨口。“把你那些小心思,一五一十地给孤交代清楚。” 跪在寒风中的时候,悬黎已经把这一刻预想了千万次,包括何时哭何时笑,何时牵衣告饶。但她唯独没料到,主君会以这样的姿态垂问——李韶高坐于宝榻上,慈悲地俯瞰着他所不能理解的一切;悬黎跪伏在丹墀下,甚至连前额都不被允许离开地面。 此时开口,倒像是说给青砖听,说给尘土听,说给地下纵横八达的烟道听。视野里的宣州红线毯,都足以淹没她卑微的身份。 开口,便难免带了些沉闷。 “家父初次归顺时,曾蒙圣上恩典,择一女与天家结亲。妾身侥幸中选,三书六礼都是按正妃的规格cao办的。”她大着胆子跪起来,还低垂着眼帘,目光落在李韶华彩辉煌的袍角。 即使不抬头,也能猜到宫人们诧异的神色,惊讶于她的鲁莽、怜悯于她的愚钝,而不由地杂糅了同情的复杂目光。 她提的这段前情李韶并不陌生,但此时此地于此种情境下说起还是有恍如隔世之感。所谓正妃不过是缓兵之计,他和圣人都知道,姜懋德不会安分归顺,其女也绝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妻子。素未谋面时,李韶心中是未曾起过一点波澜的。 但他望着少女皓白如雪的前额,和因叩拜而泛起的红晕。赫赫扬扬的河北三镇只余此一枝梨蕊,昔时恐怕也是掌上珠,今日便翻作灶下婢了。 真可谓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萧王殿下手持铜夹翻腾着火盆中的银骨炭,想着若把这红莲业火掷到那白雪肌肤上,能不能让自己冷静一秒。 就该把她摁回地上,一丝儿脸孔也不许露。 于是揣着手眯着眼老神在在的宦者令春和吃到了第三个白眼,尚未察觉。小徒弟于暗影里蹭过去拉他一把,被萧王瞅着,又悄咪咪蹭回来。 悬黎低着头,便自然隔绝了半堂的眉眼官司,不徐不疾地说了下去:“妾的庚帖会经宗正寺恭呈御览,殿下想必也见过,自然知道,妾身是庶出之女。” “这个本王可不曾见过,”李韶悠悠道:“不过听闻姜懋德之妻出身清河崔氏,想来很会训女。你若能承教膝下,必不至今日侍君无状,”他挑眉如银钩,“玷辱门庭。” 悬黎没有反驳。“妾家获罪,不敢言门庭。不过嫡母信佛,喜好清净,庶女们都没有那个荣幸去叨扰。不是妾也会是旁人,旁人恐还不及妾,命定如此,殿下多担待吧。” 李韶叹道:“看来本王命中有此一劫。” 悬黎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锦衣玉食,万人敬仰,有什么劫数? 这话她自然问不出口。山上青松陌上尘,二人身份云泥之别,不会存有结知己的奢望。悬黎用尽心思揣摩他的情绪,也只是为自己打算罢了。 好在李韶也没有在此多纠缠。“你继续说。”萧王扔下铜夹,坐姿又向床沿挪了挪。 悬黎叩拜道:“家父重礼法,赴任时往往只携数名爱妾随侍。妾等庶女都随嫡母居于灵寿县祖宅。殿下兵围灵寿时,妾正在城中。”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渊源。李韶说不清有什么情绪,但莫名唤醒了春日行军,为便行马而斫去蔓草时的记忆。乱花被锋刃摧折,草木清芬混合着长刀的铁锈味,久久萦绕在马蹄上。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或许是件快意事,但萧王年纪尚轻,尚未淬炼出足够坚忍的心性。想起这种滋味,便不由得心中踟蹰。 少女乖顺地伏在地上,青罗交领衬出一段粉白的柔软颈子。耳际投下一段薄薄的云影,映在衣衫上如越山之色。 在所有人反应之前,她飞身扑到萧王脚下,以一个极卑微的姿态牵住了他的袍角。悬黎仰面望向她的君王,而她两颧早已一片赤红。 像白鸟从山岚中振翅飞出。 宫人们被她的动作惊住,一时竟然无人阻拦。悬黎得以顺利抵达萧王身边,让眼泪稳稳地盈了满睫。 像格桑花簇拥的雪山天海。 “殿下……殿下救了妾。” 李韶愕然。 悬黎泣道:“围城十日,弹尽粮绝,雀鼠、树皮都无以为继。妾在营中执炊时,偶然听得将领议论,说……若是再等不到援军,便要效仿张巡守睢阳事!” 茶纸既尽,遂食马;马尽,罗雀掘鼠;雀鼠又尽,巡出爱妾,杀以食士。 然后括城中妇人食之;既尽,继以男子老弱。人知必死,莫有叛者。 “兵弱敌强,义重于生。” 唇齿中噙着咬牙切齿的意味,每一个音节都敲在战火和白骨上。她面容惨白如纸,惊惶的神情中依然满是后怕。双肩颤抖,两行泪从颈侧依依滑下。 然后奇迹般地冷静下来。 悬黎自嘲一笑,如风前絮,似水上萍。李韶惊愕地看到侍妾的柔情纷纷剥落,露出和她容貌一样惊艳且锋锐的骨骼。 “若非殿下攻破城池,妾或许会名留国史。”她眉眼间的讽刺比胭脂更秾艳,吐出的词句比白骨更枯槁。她知道自己会陷入怎样的境地,且对此毫不怀疑。 在史书不会记载、日月不能照临的泥泞角落,在萧王之流无法体会、并因此拒绝承认的阴暗世道里。 李韶微微俯下身,袍袖几乎完全罩住了她的躯体。如朝霞的绸锦下,她的肩颈显得更加脆弱易折,仿佛经不得一点风雨。但这枝野桃花还是开了出来,载着满身血污,试图系住他的马头。 半晌,他松开手,被掌心的湿润吓了一跳。李韶跃下宝榻,从她腰肢上跨了过去。 “滚进来。” 悬黎穿过暗影后再见人间灯火,便听到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