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3-1」
无论什么时候，填饱肚子都是最重要的。 和医院隔两条街的地方有一家早餐店卖煎饼果子，叶修是那里的常客。如果问急诊的人：他上哪儿吃早餐去了？八成会得到回答“那家煎饼果子”，剩下二成是最便捷的医院食堂。 只论单一变量而不考虑其他因素导致的误差，在这个时间段去那家早餐店蹲叶修，成功率自然也是百分之八十。 老板见了来人，热情招呼：“小叶来啦？今天可真早，煎饼果子还是来点别的？最近我媳妇儿研究了新的菜馅儿包子，这会儿差不多也做出来了，要不要尝尝？” 叶修笑：“煎饼果子就行，多加个蛋，要微辣的。今天着急去开会，下次再来吃您的包子。” “好嘞。”老板笑呵呵。 “叶主任。” 平稳的声线在街头热闹混乱的吆喝声中非常好认，叶修回头去看：“哟，张老师。刚下夜班？” “是，主任让我提前下班，我正打算买了早餐就回去休息。”张新杰推了推眼镜，“没想到这个点也会在这里看见你。” “真巧，你俩认识？小叶也是我们这里的常客。”老板搭话，“小哥今天吃点儿啥？包子面饼豆浆油条韭菜盒子煎饼果子都有。” “要两个rou馅包子和一杯豆浆，谢谢。” 老板转头往里间吆喝：“媳妇儿！俩rou包——” “这家铺子很实在。”叶修看了他一眼，“煎饼果子的料刷得也好吃。” “嗯，像以前学校后门边的小摊卖的早餐，很让人怀念。” “学校……是啊。”叶修有些感慨。 张新杰转过头对叶修：“我看到最近的值班表变动了，你要连上九天——啊嚏。” “之前请了三天假，回来还债。”叶修瞧他脸色，被匆忙掩住口鼻的脸只剩俩明显的黑眼圈窝在眼镜底下，“受凉了？” “可能没休息好。”张新杰吸了吸鼻子，重新把眼镜架推回去，“——九天班，请你注意合理休息。你和韩师兄都是忙起来就容易忘记时间的人。” “行。”叶修笑，“我一会儿也把这话给老韩说去，他可比我惨，前几天出差回来一堆事儿没处理，没排班也要加班呢。——哎老板，帮我再加两张鸡蛋饼和一杯豆浆，分开打包吧。” “好好。”老板往煎好的薄饼面上刷料，“媳妇儿！俩鸡蛋饼——” “要给谁带早餐吗？”张新杰低头看叶修拿着手机在回复消息，问。 “就是老韩。”叶修随口回，“他刚下手术，我让他先去睡会，一会儿人开会睡着了老冯又要被气秃几根头发。” “很辛苦。”张新杰说。 “大家都一样。”叶修说，“最近说的那篇差异麻醉的文章我粗略地看了，药代那部份的新内容有意思，下回联合会议再讲新进展的时候，我也和楚云秀要个名额去听听。” “希望你会有时间。”张新杰点点头。 “来啦——您的rou包豆浆。还有小叶的，煎饼果子和蛋饼豆浆——哟，有点多，小心拿好。”老板一人一手袋子地递过来。 张新杰接过热腾腾的包子和纸杯包装的豆浆，对身旁的人颔首：“再见，叶修。” “路上注意安全。”叶修看着他说。张新杰略微思索这句话的含义，回答道：“我一会儿会加服药片，不用担心。”他从口袋里拿出被剪得只剩四分之一板的抑制剂，展示给叶修看。叶修便点点头，朝他扬扬手里的早餐，算作挥手告别。 张新杰站在原地，盯着叶修逐渐走远的背影看了会儿，才往相反的方向离去。 叶修回到医院又冲了遍澡，顺便更换了一套新的衣服。经常要值夜班和加班的人，会在自己的储存柜里存放换洗衣物，医院里也有专人负责清洗和消毒白大褂。月会时间是八点半，他又坐在办公室里嚼着早餐改了会儿住院医师们写的病程，看时间走向快八点，才从保温盒里拎出面饼豆浆慢悠悠地出发。方锐从隔壁步履漂浮、头重脚轻地走出来，好像下一秒就会失去意识直接倒地，见了来人竟然还能正常打招呼：“哟老叶，快交班时间了，你不上楼和小年轻们交流去？会错失很多机会哦。我靠，这是什么……” “点心大大，你这副样子去和小姑娘们聊天才真的要失掉机会。”叶修按住他伸过来的魔爪，“干什么干什么，方某人单身太久终于饥不择食要把手伸到哥身上了吗？这里可是公共场合，注意素质。” “我闻到了！一定是给我准备的吧叶修——我们体恤下属的好、主、任！”顽强的方锐选手被叶修一手抵着脸往外推仍然坚持不懈，“我仰卧起坐一晚上了还什么都没吃上呢——俩面饼分我个呗！实在不行豆浆也行啊，是不是那家煎饼果子铺买的？见者有份啊快交出来——” “方点心！交完班自个儿买去，老韩的早餐！”叶修终于把人推开，方锐一脸惊恐：“我靠！韩文清？老叶，你竟然给韩文清带早餐也不给我带！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这就是嫁出去的alpha泼出去的水……” 叶修被他吵得脑仁疼：“什么乱七八糟的，再废话你可连早饭也省了。” “咳咳！！那什么，快到八点了我先上楼了哈，主任您随意。”方锐脚底一抹油，迅速溜走。 叶修拎着早餐接着往住院部走，一路没人再来干扰，甚至还好运气地跟着楚云秀的后脚蹭到了性别中心的专梯，正好满员。卡着点上班的人最多，一趟电梯上到顶再滑下来少说也要等十分钟。楚云秀看了一眼叶修：“叶主任早，来住院部吃早餐呢？” “给老韩稍点儿。”叶修说，“你们科那联合会议还有名额不，给我也腾个座位呗？” “嗯？当然可以，有的是座位让你挑。”楚云秀笑，“怎么，突然想来我们科里这样的小会议，是要来追人还是要来给我们的学生当汇报的答辩评审？能请动你这尊大神可太不容易了。” “来听课呢，可别太谦虚啊，人手一个博士博士后的科室开的会怎么会是小会。” 电梯到了，叶修和楚云秀一路略过“主任们好”的声音，在办公室门口告别。楚云秀见防火门关上，迅速掏出手机和苏沐橙微信：“你哥特意来给韩主任带早餐，这还没戏？”“他们都多少年啦，要是有故事现在早就结婚了。”对面慢悠悠地回复，倒是有点像叶修那欠揍的语气。 爬四层楼不是什么难事，叶修推开门，正巧撞见张佳乐套着白大褂准备去参加交班，后者一脸惊讶：“老叶？你来住院部干嘛？哟，早餐？给我带的？早说嘛，谢谢啊。” “得了得了你们一个两个的。”叶修嫌弃地挥开他的手，“交班去吧。老韩哪儿呢？我找他。” “最里面那间休息室呢。”张佳乐努努嘴，“锁门了，不让人去叫他。我话说在前面啊叶修，韩主任起床气可重了，你小心被他一拳揍飞。” “就你话多，平时少和黄少天方锐他们玩。”叶修笑骂，张佳乐才不管，甩着小辫子走掉了。 叶修拎着早餐走过去敲门：“老韩？起了没？……嗯？这不是没锁吗。”他轻易拧动了门把手，却没推门，继续敲：“醒醒，老冯的会要迟到了。” 厚重的防盗门从里开了条缝，门顶上的红外感应装置自动解除了，叶修这才走进去。韩文清还有点迷糊，摸回床上寻找手机：“几点了？……唔，不是约好了七点半过来么？我还想去交班的。” “要是真让你听完交班，那会都开完了。”叶修把面饼和豆浆放在桌子上，“趁着没凉，吃吧，一会儿过行政楼去。” “我们交班没那么墨迹。”韩文清掀开盖子喝了一口豆浆，还是温的，白色的豆渣细末沾在他的嘴唇上，他又扒拉面饼咬下一口，“昨天也挺多人出院，今天的汇报没你想的那么拥挤。” “你今早六点半还在给我发消息。”叶修看了眼不断跳提示的微信，又是黄少天的99＋，搁回兜里，“不等你睡完一个周期，我怕贸然接近你会有生命危险。” “嗯。下次不用，不会有事。”韩文清囫囵吞枣般吃了一张饼，又喝完了豆浆，擦擦嘴，“走吧，路上边吃边说。” 这下没有专梯蹭了，跟着其他的人挤客梯。电梯门一打开，众人开幕雷击：叶修和韩文清同进。电梯降到9楼，身上穿着白大褂的喻文州走进来，自然也看到了本不该出现的叶修，和从来以雷厉风行的形象出现、此刻却手里提着早餐的韩文清。他脸上挂着平常那副温和的微笑：“叶主任，韩主任，早。” “喻主任。”叶修挥手，心想是真的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啊，好定力。韩文清一直注意着叶修，而后打量了几眼喻文州，后者不动声色地回看。两人无声的交锋叶修一概不知，他的手机响了，周泽楷在微信上向他请教一个脑室瘤糖尿病病人的围术期管理，还委屈地说科里老师也在争论，主任不在没人管。叶修想你们主任得开完会才能回去解决争吵了，手上打字回复几条边角料的答案，让他先去开医嘱。周泽楷发了个开心的颜表情，然后问他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叶修自然不会拒绝，并把食堂安排上了。 一楼到达，电梯门再次打开。喻文州特地落后一步走在叶修身旁，韩文清的不悦几乎全写在脸上。拐角迎面走来楚云秀和肖时钦，五人相互打招呼。 “能在这儿看见叶主任，倒是难得。”肖时钦在他们三身上来回打量。叶修笑：“好巧遇上，一起过去？” 楚云秀摆手：“我去便利店买罐咖啡，你们先走吧。”她可不想掺合这修罗场一样的氛围。 于是四人并肩散步，一点也没有要去开会的紧迫感。 “总感觉有点变热了。”韩文清嚼着面饼说。 “最近在升温啊，夏天要到了。”叶修回答。 “说到夏天，”肖时钦接话，“可离不开啤酒和烧烤啊。我们中心最近正好在准备聚餐，叶主任有空的话要不要来？” “你们科的聚餐，我就不好去了吧？”叶修挑眉，“要沐橙去我倒是可以帮忙问一声。” 肖时钦平和地笑：“叶神别误会，是我们科很多小姑娘钟情你，说什么也想请你出来吃顿饭。” 叶修毫不客气：“行啊，要办联谊？正好我们急诊也很多单身的帅哥美女嗷嗷待哺，可以凑一锅试试。” 肖时钦：……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联谊吗？我们普外也不少没有脱单的，也算我们一个，我稍后做个表统计人数。”喻文州看了一眼叶修，也朝肖时钦笑。 肖时钦：……诶？ “心外也算一个。”韩文清吃完饼，顺手将垃圾丢进不可回收的桶。 肖时钦：……诶？诶？！ 托词的下场。喻文州和韩文清冷漠地想。 “大联谊”很快在这十分钟内确定下来。众人进楼等电梯，叶修和喻文州还在询问不少细节，肖时钦叹气：“我们几个先拉个临时群组吧，我晚点把联谊的策划发上来。” “还写了策划书，不愧是咱们学校学生会组织部的前部长，很专业嘛。”叶修说。 “什么联谊？”四人闻声转头，王杰希一副“好巧”的表情与他们挥手打招呼，“也加大儿科一个？” 要变成4＋N科室联谊了。肖时钦想，这次的策划绝对要重写。 月会不止医疗科室的主任参加，还包括行政部门，桌面上写了科室和名字的牌子白纸黑字，众人鱼贯落座。韩文清把自己的名牌挪到叶修旁边，然后心安理得地坐下了。与院长周旋作了点功夫、被安排在叶修旁边的喻文州仍然保持微笑，钢笔在纸上重重划出一道失足痕迹，把正在画的速写打断。 他叹口气，挑了块空白的地方又画起新的小人。 冯院长的例行讲话很有催眠治疗的效果，一片医生们开始钓鱼或掏出手机摸鱼。 叶修也有点昏昏欲睡，眼角一撇，注意到那张没完成的画：“嚯，喻主任画功日益精进。” “画的是你的手。”喻文州直言，看向alpha的眼里盛满愉悦。 韩文清被这句可以说得上是调戏的话惊醒，转头看向喻和叶：“嗯？”叶修一时收不住一言难尽的表情：“……画得挺像哈，有哥几分神韵。” “什么？也让我看看。”王杰希从后面探头，挤进两人之间，他注意到页脚新画上的小人，旁边还有一根要敲打他的棒球棍：“……这个，画的是我吧？” “这双大小眼简直神似，我给一百分。”叶修竖拇指。 “嗯？等等……”王杰希表情也一言难尽，“你也想挨打吗，喻文州？” “王主任稍安勿躁，我想画一个新系列，先从你开始而已。”喻文州淡定地回答。 “不对，这边还有一个……表情好凶，这是老韩吧。”叶修扯扯韩文清的衣服，“喻老师捕形如神啊。” “无聊。”韩文清把头撇向另一侧，往叶修那里偏了偏，换个姿势准备接着睡。 这群人，究竟还记不记得这是在开会啊！冯宪君忍无可忍，提高音量：“急诊——和性别中心最近共同上报了几例omega急诊事件，先请我们的两位主任作详细说明。” 楚云秀坐在后面，看戏看了个全程，施施然起身。 “去吧叶主任。”王杰希和喻文州联手推了他一把，仿佛刚刚要打起来的不是他俩。 满心打算能听到叶修这几天都和谁去鬼混，结果叶修拿到话筒后非常公式化地开口：“我们急诊的医生们近一周以来接诊omega患者二十一例，共有五例发生了信息素失控事件，年龄在21岁到43岁不等。 “我们在紧急决策后请了麻醉科、性别中心急会诊，按照接触隔离标准完成诊疗后转入性别中心进行后续治疗。” “询问病史，五人分别从事IT、金融等高压职业，均有过劳或作息不规律个人史……予对症支持及抑制剂调控至信息素水平稳定后出院。”楚云秀说。 “我院员工亦有个例发生与上述类同的急诊事件，一部分经性别中心治疗后获得临床缓解，另一部分已采用非医疗手段解决。”叶修咳了一声，“但不仅仅是omega，两年前同样发生在急诊的那场alpha失控事件大家都有印象……A和O都应尽量避免过劳，咱们冯院长对此事很上心，最近已在考虑调整科室的值班轮换模式。希望大家好好提意见，为自己争取休假的权利。” 他语气神情异常严肃，反而惹人一阵哄笑和鼓掌。楚云秀赶在冯宪君气到吹掉仅有的几根头发前接过了叶修的话筒，出口时也仍带了点笑意： “就是……希望大家都可以好好休息，好好利用合法拥有的三天月假。如果真的再发生抑制剂失控事件，且无意愿交由omega援助十字会处理，也可以相信我们性别中心：两年前出版的最新指南再一次更新了抑制剂的使用推荐，我们临床也正在根据这份指南积累新的经验、逐步调整对抑制剂用量的把控标准，适用于大部分omega。”楚云秀抓起讲台上的纸质公告，平提身侧，“鉴于最近发生的急诊事件与医院公共卫生及安全管理密切相关，我科与有关行政部门协商后决定，性别中心将于本月20至22日对全院编制内omega员工开放一次免费性别体检和健康咨询。 “另外，我们中心和麻醉科也在持续跟进omega抑制剂用量调控的最新进展，欢迎各科室前来参与我们的联合会议，时间是每周四早上10点。” 开完会已经早上10点。韩文清轮休先走，喻文州也告辞了。王杰希想着叶修那天给他提的文书，这次会上也没提出来，于是他直接问：“你的申请，冯宪君还没搞定？” “那个急不来。”叶修拿手机给周泽楷发消息，说一会儿去看看他的病人，回头道，“一辆车光升级就要几十几百个万呢，一刀砍下去财政见血，他们没那么容易松口。”何况上面还有和他不大对付的人在阻挠。 “急诊的文书？”特意留到最后走的孙哲平路过，听闻对话后凑近，“我和老冯在争取，昨天已经有点进展了。”叶修捏住鼻子，从兜里摸出一片抑制贴塞进他手里：“不管这个，赶紧先把你味儿收收，孔雀开屏似的。” “谢了，今早才想起囤的抑制剂吃完。”孙哲平撕开贴纸贴上去，身上味散了一半，叶修去看王杰希，后者没受什么影响，并朝他手势示意先走。孙哲平拍拍他的肩：“什么时候去喝一杯？太久没和你喝酒了，也正好你现在干急诊，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借口。” “行啊。等过段时间文书没问题了就去。”叶修说，“你加油。” 没想到又在住院楼见到喻文州。电梯门开，他们打了个照面。喻主任笑得像狐狸：“又见面了。今晚有空吃个饭？” 他又补上一句：“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