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5-3」
喻文州将喝完的咖啡丢进垃圾桶里，舔着嘴里的苦味，慢慢踱回门诊。他早有准备，把最近一周内出诊的号都推到八点半以后，现在上班时间正好。路过正对大门口的诊室，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影直扑向他——随机出没的黄少天刷新了，并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文州文州文州你来啦！刚刚还想给你发微信呢没想到能直接遇上……咦，你身上这什么味道？老叶的信息素？真苦到发绿……靠！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他脸色变得很快，竖起眉毛撸起白大褂的袖子就要回头找手机去寻人算帐，喻文州拉住他：“和他聊了点事，没什么问题，我不是好好的吗？” 黄少天却沉默下来，看着他，浅色的瞳仁里有一些晦涩不明的情绪：“文州你可别想骗我，你的眼角还是红的。”喻文州刚压下去的酸涩又要冒头，自知瞒不过他的直觉，叹气：“没事的，别担心。你不回去坐诊？” “啊对！我上厕所！”黄少天咬牙切齿，“今早病人排太——多了，溜出来去个WC还得掂量掂量时间，下午不出门诊吧竟然还有三个会要开，前些天还信誓旦旦说保证咱们休息时间呢这哪里有在执行嘛……唉！那中午一块儿吃饭去？我刚听说个大八卦，必须和你分享！简直喜闻乐见！不过你得等我啊我这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了……”喻文州已经习惯了黄少天的滔滔不绝，回答：“什么事能让你这么开心？中午我可得好好听听。”“好吧，看在你这么好奇的份上，我提前透露一下，”黄少天左瞧右瞧，压低嗓子说，“是神外，又出事了，你懂的！这接二连三的……不行不行我们回头再说，我要憋不住了，中午千万千万记得等我啊。” 少天学坏了，话只说一半。 喻文州叹了口气，神外，又是神外。是与叶修那起医疗事故同性质的事件吗？好友的语气里，幸灾乐祸大于同情——他少有看不顺眼的人，非要猜的话，神外里，刘副主任可算一个，或是陈夜辉。到底怎么回事？喻主任落座，电脑屏幕已经亮好，他开始叫号，闲下一只手滑动微信界面。他恰好有个师弟在神外轮转规培，黄少天或许从他那里得到消息；普外科室群里也在讨论这件事，喻文州粗略看完，发送一条“勿群内讨论”。 叶修的处事与为人，加之他手握的无数荣誉，足以让他成为医院里、同行间的神话，每提及他总能多聊两句。这位对工作和疑难病症以外的事全提不起多少劲儿的Alpha，与周围人相处之时无心栽下的柳，竟也成了他们的凉荫。 去年冬天的那场事故使医院败诉、赔偿患者及家属两百万，叶修被停职，三个月来杳无音讯，又在今年年前空降急诊继续任职科主任，此中细节被上级保护，远比今早的消息压得严实，枉他费了好番功夫才收集到一部分信息。而今神外再次出事，仍与刘姓医生有关，而那位学校的老教授坐了没多久的主任位置……他不再作想，只是已经可以想象到未来几周的日子里各科室医生们的话题了。 叶修会回去补觉，或许睡到晚饭时间。喻文州接过面前患者带来的资料，快速扫了几眼，嵌好CT片子开灯看了看，问：“现在吃饭还好吗？”……少天会去找叶修吗？一会儿问问吧。“喝水都难下去。上次做胃镜的医生还说这手术口狭窄的问题得去外科，他们内科整不了。”患者向他抱怨。喻文州敲完门诊记录，打印出缴费单交给他：“确实需要住个院看看情况，我们好给您做个评估确定一下治疗方案。”去看看也好。也暂时不需要使用多么直白的话语了。喻文州想。 叶修这一觉从早上睡到晚天黑。刚醒时还眯瞪着去摸手机开机，屏幕一亮就被铺天盖地的微信提示音震住，一看中间还夹着乔一帆和苏沐橙给他打的手机电话。他刚要拨苏沐橙的号码，就听见外面玄关门锁转动，苏沐橙的声音如意料之中响起：“叶修？醒了吗？” 他从床上爬起来，随便套了件T恤走出去。苏沐橙一见他这副眼睛几乎闭成一条缝的样子就知道人刚醒，朝他晃晃手里还沾水的塑料袋子：“我买了点菜回来，给你放冰箱哦。” “行。”叶修打了个哈欠，刚醒的嗓音又低又哑，“你今天轮夜班？吃了吗，一块儿吃了再走？” “你不看看几点啦！”苏沐橙穿好拖鞋走去开冰箱的门，把蔬果鲜rou分门别类地摞好，“和秀秀一起吃了，一会儿也是她送我去。” “那成吧，”叶修捞起桌上的老干部不锈钢杯子喝了口水（上面还印了一行苏沐橙定制亲笔字“按时吃饭”），“有什么事打电话。” “知道啦。”苏沐橙笑嘻嘻，“说回来，喻文州最近几天和你走得好近哦，这是有情况？” “……你的消息可真是越来越灵通了，医院里多少姐妹当你眼线啊。”叶修无奈，“但什么事儿都没有，别瞎猜。” “好吧。”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不用管我，我只听你的意见。”我希望你过得幸福而快乐，是不是单身都行，有没有伴侣都好。 叶修揉揉她的头，又说：“快去上班，你的小女朋友还在楼下等你呢。” “好嘛，最后一件事。”她竖起一根指头，“神外今早出事了，消息不知为什么到现在才被压下来，已经传遍了，你看微信群。” “行，我一会儿看看。” 苏沐橙带上门走了。叶修挠了挠头发，回去摸出手机，先给乔一帆回了个电话；对面声音比平时更弱气、尾音发颤，向他请法定假，于是他叮嘱他的学生好好休息。打完电话才点开微信，科室群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离不开“神外”“刘”“签字”“医疗卫生管理法”，他扫了几眼便关了窗口。黄少天日常99＋，周泽楷也给他发了消息，问，周六一起拜访教授？ 周泽楷是他的直系师弟，刚好差个五届，硕博都是同一个老教授带的——虽然这些关系都是周泽楷来神外规培的时候才知道。他想横竖没什么事，一口答应下来。周泽楷速回：神外，要变天了。叶修安慰他：相信老冯的处理。 连着两例事件都和刘皓有关，叶修对此已经没有看法了，只无奈叹息，这次刘皓所依仗的关系这次怕是也兜不住他。去年的事叶修百口莫辩，外界消息几乎捕风捉影，他担责任是必然的，但勃然大怒的叶父可不完全这样想，于是离家二十年没管过的大儿子凭借着“叶”姓从不为人知的阴谋中保住了自己的职业生涯。本次的医疗事故事发突然，疑点实在很多，刘皓为人谨慎，怎会在去年的事情还未完全翻篇的时间里露出马脚？为人陷害？若非树了仇敌，谁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可人处事圆滑、笑脸相迎，他能得罪什么人？ 叶修趿拉着拖鞋走进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浇花生油、生抽、葱花、木耳、冰箱里剩的一点没食完的rou沫，拌进生菜，简单解决了晚饭。 叼着筷子又想，还不如琢磨如何相与喻文州。相识十三年，到现在才发现人家想的事儿和自己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任谁都要沮丧一会儿吧，给点缓冲的时间好不好啊……如果再来多几个，他还要不要在这医院混下去了。不为我着想，也好歹关心一下老冯的心脏啊。 叶修眼神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