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上幼儿园也需要考试，但是比以后的那些大考小考，这是最轻松的。

    送他们去幼儿园，作为离家的开始，对他们有些困难，这四个小家伙都抓着你，很是不安。

    幼儿园离家才一个路口，他们的表情就跟通往地府似的。

    “这是、要去哪……”乔鲁诺拽紧你的衣袖，怯生生地问。

    里奇艾尔也仰头看你，倒是凡苏斯与盎格鲁没有把注意力放你身上，两颗脑袋四处张望，凡苏斯的小手手抖抖抖，盎格鲁身子紧挨你，但心神明显已经飞远了。

    盎格鲁年纪最小，性子却最勇敢。

    “我昨天不是说了吗？今天送你们去幼儿园，你们昨天还说‘好’的。”你嘴里说着，去向幼儿园的双脚不停。

    “看到了吗？那个就是红绿灯，我之前怎么教你们的来着？”

    指向十字路口的红灯，你考验他们。几个孩子陷入思考，盎格鲁率先举起手，喊道：“红灯行，绿灯停！”

    你刚想点头说对然后奖励他，回味了一下，好像不对？

    “笨蛋！是红灯停，绿灯行！”凡苏斯说出正确答案，你“嗯？”一声，自己可从没在他面前说过贬低人的词汇。

    “怎么可以说自己弟弟是笨蛋？”你蹲下来，与凡苏斯平视，“跟谁学的？你知道笨蛋是什么意思吗？”

    凡苏斯一下子变成了小哑巴，双手紧揪着裤子，半天说不出话。

    “以后不要对自己的亲人说侮辱的话。”你摸摸他长出毛渣渣的大圆脑瓜，“如果我说你是笨蛋，你会开心吗？”

    凡苏斯摇摇头，你说这就对了。

    因为你呵止凡苏斯的行为，直到抵达幼儿园门口，凡苏斯也低着头，一脸的不高兴。

    里奇艾尔还在拽你，噙着泪不让你走，乔鲁诺也拽着你的手，咬着嘴唇，但又仿佛下定决心，放开你。

    唯有盎格鲁，主动向大门踏出一步，对周遭的同龄小孩与滑滑梯、沙坑秋千展现出超乎平常的兴趣。

    “哇——mama——mama——”

    幼儿园门口已经一大堆娃娃哇哇大哭，你正觉得自家的还好，结果里奇艾尔小嘴一撇，也跟着仰天长哭起来。

    “不要——mama不要不要我啊——”

    里奇艾尔抱着你不撒手，他吼这一嗓子，其他小孩也跟着吼，听取哇声一片，家长们都汗颜了。

    好在幼儿园老师经验丰富，把这群失控的小青蛙领进教室，你说mama就一直在这里看着，里奇艾尔才松手，跟随大部队进去。

    小朋友们在走廊排成一队，因为大人们都在门口，有的小孩已经能做到离开家长身边也不哭。

    里奇艾尔还想跑回来，被乔鲁诺拽住，你在铁栏外边亲眼见到乔鲁诺安慰里奇艾尔，想起去年乔鲁诺还帮你给哭泣的里奇艾尔塞奶嘴，不免有些感慨与唏嘘。

    乔鲁诺似乎在亲生mama那里受到了影响，对大人的态度特别敏感，不需要你说出口，他就能大致判断出你的意思，做出范围内的反应。

    太过懂事的小孩让你有些心疼。

    育儿书上讲三岁正处于情绪控制能力差的阶段，但他似乎发展得早，已经有了自控意识，甚至能感染别人。

    在门外等待时你也没闲着，与周围的家长聊天，谈起小孩子的成长，听大家讲那么多糟心事，你庆幸自家孩子不用尿不湿后从未尿过床……

    考试顺利，除了里奇艾尔，其他三个已经不那么害怕。四个小孩齐齐扑过来，周围投来几竖异样的眼光，你忽视它们，带着小孩尽快离开这里。

    “妈咪——我想玩——”

    盎格鲁指着幼儿园里的滑滑梯，但你急着回家，你说等到上学就可以玩了，先回家。盎格鲁不高兴地撅起嘴，你路上给他买了一小包五毛钱的小零食，盎格鲁又开心了。

    盎格鲁拥有小零食，其他人也想要，你给他们一一买来，总算能安安生生跟着你回家。

    回到家，你给他们做思想建设，以后上幼儿园，上午mama送他们到幼儿园，一直到下午mama去接他们。凡苏斯问mama不能一起吗？你说mama要给你们准备大餐。

    几个小孩的关注点瞬间移到了你编造的大餐，你见他们不再反感，又继续说幼儿园里会有老师与很多小孩子，老师就像mama一样的大人，有什么需求，就跟老师说，但是老师不是mama，所以老师不会什么都满足的。

    他们好像听不太懂，只理解了老师不是mama，你想着这种程度应该行了吧，翻开百科全书找一找，继续说，如果有谁欺负他们，回来告诉你。三岁的乔鲁诺听懂说声好，两岁的其他娃娃懵懵懂懂。

    晚饭，你看着他们好好地独立进食，碗里很干净，他们吃完把碗勺摞在一起，方便你拿走。吃完饭后去卫生间洗手洗嘴，接着分头行动，有的去玩玩具，有的去翻绘本。

    睡觉前，里奇艾尔趴到你腿上，出这一次门，他变得更黏人，凡苏斯与盎格鲁反而是独立了些。

    照旧给他们讲睡前故事，这次你讲的是关羽败走麦城，几个小孩听不懂，很快就睡去。如果不是要教育这些小孩，你根本不会去阅读这么多自己不感兴趣的故事。你躺在床上，心想，就好像把自己重新养育了一遍。

    今夜，你做了梦。梦里的你还是当初那个小姑娘，母亲赌输了钱，在客厅抽烟撒气。她不会打你，却也不会说多少好听的话。为了得到她的一句“真棒”，你努力钻研那些你根本读不懂的知识，在她瘫着什么也不想干的时候为她洗衣做饭。你从来不曾让她满意过，她常怨你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又埋怨为什么理科成绩这么差。在这里，文科是没用的，女孩是没用的。

    梦里的这天，屋外飘着小雪，母亲一个人抱着姥姥的遗像，坐在青苔阶上，倚在门框边。她说，自己没有mama了。

    她突然对着雪地大哭大闹起来，把遗像摔在雪地上，将脚踩上玻璃相片，又跪在地上，用拳头举起去砸。她疯癫地大笑着，又大哭着，抱怨她为什么偏心，抱怨为什么生下她，抱怨她毁了她的前途与一生。

    你当时还在收拾屋檐晾着的腊rou，被她的疯癫吓了一跳。

    睁开双眼，那些事仿佛都还近在咫尺，仔细想来，却又觉万分遥远，相隔了万重山。

    小孩正式去上幼儿园，你给他们准备四床被褥，进幼儿园给他们铺上。四个孩子不在同一个班，里奇艾尔与盎格鲁在一班，凡苏斯与乔鲁诺在一班。因为两班只一墙之隔，与在同一个班没太多区别。

    你休息大半天，下午去接小孩，家长们居然早早就到了，趴在围栏缝隙处向里面偷窥——这是有班级在上体育课。

    放学铃响，大门打开，小孩子们渐渐从房子里涌出来，叽叽喳喳，瞅着像小鸡海。你先去领盎格鲁与里奇艾尔，盎格鲁看样子挺开心，还跟老师说再见，里奇艾尔蔫蔫的，还很不适应。

    乔鲁诺与凡苏斯适应良好，你与老师交流，暗地给老师塞了些钱，麻烦她们费心了。幼儿园老师表面不收，言语推脱几次，手里还是收下。

    你装作担惊受怕，因为自家孩子是混血，又是单亲，害怕他们遭受排挤，做mama的什么都不求，只希望孩子能快快乐乐。老师接下礼钱，点头认同你的说法。

    回去的路上，凡苏斯想要小卖部里的奥特曼玩具，几十块，实在是贵，你计算了一下这个月的支出，还是给他买了这个玩具。

    盎格鲁嚷嚷着也要，你说两个人一起玩，盎格鲁撅起嘴，扭过去不理你了。

    或许你一开始就不应该心软给凡苏斯买。

    乔鲁诺与里奇艾尔乖乖跟着你，你牵着盎格鲁的手，他不走，你就把他抱起来，给他解释家里的经济情况，希望他能体谅一下你。盎格鲁没说话，趴在你肩头，也不闹了。凡苏斯炫耀似的在盎格鲁面前举起奥特曼，盎格鲁“哼”一声，抱紧你的脖子不理他。

    秋季的太阳已然开始早眠，它橘色的光辉隐藏在湿绵的云雾与山峦之间，满是水汽的砖瓦房被渲染得不再那么冰凉。你想起自己小时候，都是一个人走这里的路。

    母亲有亲自接送过你吗？你对此不存任何印象。

    晚上睡前，你给他们洗澡，里奇艾尔说想要个水上的小鸭子，会嘎嘎嘎的那种，你想起好像有这种东西，给凡苏斯洗完头发，去杂物箱里找。里奇艾尔得到一捏就会叫的小黄鸭，在浴缸里玩得不亦乐乎。

    刷完牙等他们都躺好，你检查他们被子有没有盖好，询问他们第一天上学经历了什么，几个小孩喳喳，说得有些混乱，不过听起来应该没发生什么坏事。

    过了几天，你总算知道凡苏斯的“笨蛋”跟谁学的，是电视剧播放的动画片。他除了看奥特曼，还看卡通卫视的高达，盎格鲁和里奇艾尔也跟着看，乔鲁诺在另一边玩积木，但眼睛也在往电视机上瞥。

    乔鲁诺堆完积木，跑到你跟前拉你过去，你问他堆的是什么，他说这是一个城堡。

    以后他要赚好多好多钱，建一座城堡，和mama一起住。

    你被小孩子的异想天开逗笑，说好，等乔鲁诺长大有了城堡，mama就和他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