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演武场
06、演武场
榭阳殿内,群臣骤然噤声,只剩下申盼在地上因剧烈疼痛而一抽一抽的挣扎。 他们似乎对女王的突然爆发十分惊讶,思及今日行香是与大将军同乘而来,这群惯于勾心斗角的臣子心思浮动,都在揣测女王的举止莫非是剪随的授意。 一时间居然没有人敢站出来指责行香。 却见那原本的傀儡女王一改往日的怯懦,嘴角轻轻勾起,笑意不达眼底,黑漆漆的双眸中不带情绪,她轻飘飘地扫视了一眼群臣,敛了敛裙裾,踏过申盼还在抽搐的尸首,慢条斯理地回到王座之上。 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归鞘的匕首,挑眉问道: “方才诸位说到哪里了?” 没有人接话,都在静观其变。 一时之间朝堂内群臣心思百转千回,心思活络的那几个掩饰着去看剪随和含息的眼色,只见前者一脸玩味的笑容,而后者面色淡然立于阶陛之下,仿佛对申盼的死毫不在意。 行香面上沉静,心下却在悄然打量殿内众人的反应,与她所预计的反应相差不多,她心中有了点谱。 “诸君既然无事,那今日便到此为止。” 一句话给今日的闹剧画上句号,行香不耐烦将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拉扯上,还未待群臣反应过来,她早已转身离去。 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后续乱七八糟的事情,便交给她那兢兢业业的好相国处理了。 含息闲闲抬眼,直至行香的背影在他视线中消失,男人负手思忖片刻,终于开口道:“君上真是小孩子心性,”顿了顿,“大司马的位置总有人补上,诸位有合适的人选可向君上举荐。”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谁不知那些上书奏议,全都被含息把持在手中,待他过目之后,圈点出合他心意的,才送至女王殿内盖印。 相比这些,剪随的心思反倒单纯许多。 他发现了比在朝堂上故意呛其他人更有趣的事情。 这个原本畏缩怯懦的女王,仿佛自昨夜起脱胎换骨,亦或者她之前的那些全是伪装? 没见含息眼底尽是凉凉的笑意么? 显然是不爽傀儡脱离了他的控制嘛。 剪随盯着行香离去的方向,眼里兴趣盎然,脑海中尽是刚才行香施施然行至申盼身边一击毙命的身形。他是在战场中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武将,故而在那时,他第一时间就觉查到了行香的杀意,少女面色温软娇俏,手中却拿着属于他的匕首,冷光乍泄,一击毙命,毫不拖泥带水。 其干脆利落的程度,他这个老道的杀星都想为之鼓掌。 而在杀死申盼之后,那看起来无害的小姑娘仍旧面色如常,并无任何心理负担,甚至她眼中不经意间闪过的冷意,都是那样的毫不拖沓。 谁能想当初他们挑出来的软柿子,反而是这样的一个人物。 他勾唇,看来尚国这一池浑水又要变得更加混乱了。 有趣。 行香从榭阳宫出来之后边直奔演武场。 她今天在朝堂上诛杀申盼,一方面是初步立威,另一方面也是试探几方势力的态度。 而榭阳殿内,并无人干预她的动作,显然申盼背后的那个人,并不敢明目张胆地将手伸到尚国朝堂之上。至于尚国内部最头疼的那两个——剪随和含息,她恐怕还要花好些心思。 剪随的态度她大约试探出来了,含息却实在是让她头疼不已。 秉持着先从简单的开始搞定,她直接跑演武场来了,不过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尾巴。 她刚出榭阳宫,便被一侍卫模样的人拦住,来人一身缁衣,肩臂线条紧实有力,却仍然带着一丝间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精瘦,他自称是含息的义子苏夷,奉命随侍行香身侧,护卫君上安危。 行香这才想起之前在寝宫,含息提过这一遭。 她推脱不了,苏夷行过礼便缄默不语地跟在她身侧,任凭她如何拒绝,他始终一语不发默默跟上,显然是含息之前交代过。 行香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便任他跟着。 她是来演武场守株待兔的。 不,也许是,愿者上钩?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剪随终于出现在演武场内。 演武场位于京畿,离尚王宫不算远。说起尚王宫,并非是特指某一个宫殿,这个时代的君权并未向后世那样,有着皇城宫城泾渭分明的界限,鄢城为尚国王都,而尚国王宫便是指鄢城之内,以司朝议职责的榭阳殿为中心,向外延伸出的宫殿聚落。尚国历史四百余载,自有辉煌鼎盛的时代,遗留至今已然数百座宫殿。 而今王朝式微,王室血脉凋零,不少偏僻的旧殿早已荒废,演武场原址便是几座废弃的旧殿。早年间原是王宫禁卫训练的场所,随着权力几代更迭,最终王宫禁卫也归为大将军麾下,渐渐这里便成为大将军演练将士的所在。 原本主殿所在之地早被拆掉,只剩下孤零零的高台,又因素日军队于此,渐渐衍生出点将台、演武场、军械物资仓库等一应俱全的军事中心,直属大将军管辖。 她来得早,站在点将台上,隔老远便与点将台下的剪随遥遥相望。 过远的距离,看不清剪随面上的情绪,只见剪随向她虚虚地行礼,继而便转头与身侧的副将交谈,安排起手下士兵今日的训练。 行香倒也不急,她靠在点将台的墙垛,笑意盈盈地托腮往台下看。剪随是从榭阳宫过来的,在他到来之前他手下的士兵已然井井有条地开始了训练,整然有序,并且将士们的精神面貌俱佳。行香心中的怪异感又上来了,剪随是这诸侯国中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而行香亲眼所见的尚国军队,也都作风端肃,训练有度。 所以,尚国是怎么把自己混得这么惨的? 这个垃圾系统构建的世界不会连这点逻辑没有吧? 她见剪随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便下去寻他,她才迈开步子,余光瞥见身后默不作声的苏夷身形一动,立刻跟上来。 这家伙还真甩不掉了。 行香撇嘴。 议事处,剪随正伏在案前,手中拿着一卷兵书竹简。 她进来得悄无声息——尽管她清楚地看到,剪随眼睑轻轻掀起,余光落在她身上,又很快收回,没有道理君王视察自己的部下,还得提前打声招呼,更何况对方已经注意到她了,行香心安理得地踏入议事处,站在案几边上往剪随手中看去。 “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她小声念出声来,下一刻,剪随抬手抄起手边的剑,寒光一霎,剑刃虚虚点在行香的肩上。 行香内心稳如老狗。 毕竟昨晚和今天早上她早已知道剪随是个什么性子,她气息分毫未乱,对剪随挑了挑眉。 反而是她身后的苏夷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苏夷默不作声地跟了她一路,她拒绝也好,骂他也好,甚至连苏夷的义父——含息那个老狐狸她都含沙射影骂了一顿,可青年就是一声不吭,如果不是一开始是他主动开口自我介绍过,行香都想怀疑他是个哑巴。 即使不是哑巴,也是个不吭声的闷葫芦。 这家伙手中抱着一柄剑,死心眼一样跟在行香身后,寸步不离,一身玄色如影随形。 剪随挑剑的那一刻,苏夷一直紧握的剑也应声出窍,到底是年轻些,不如剪随出生入死的经验丰富,男人剑已架在行香肩上,苏夷的剑才堪堪点至剪随剑身。 “嗤,”剪随抬眼打量一眼苏夷,目光最后落在行香面上,“含息最信任的烈犬,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跟着你。” 意味不明。 两人都没有收剑,只见剪随话锋一转。 “小鬼,作为一个侍卫也太失职了吧,若王上真是窃取军情的jian细,方才我若想取她性命,早就得手了吧?” 苏夷收敛着目光,并不与剪随辩解,只是握剑的手仍在用力,两柄剑僵持不下,在行香脖颈间暗自较劲,发出咔哒咔哒的刺耳响声。 “喂——”行香懒洋洋开口,“剑,可以给孤收了吗?” “孤今日来此地,可不是为了观你二人针锋相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