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宿本 - 同人小说 - 轮回在线阅读 - 三

    三

    林季子在后来的叙事中时间线变得混乱。有时候是大学,有时候是高中,他试图把时间不断拆分开来,阻碍我进一步探求关于林本川的故事。有关他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到底是如何经历的,在林季子的叙述下,变得错乱混沌,直到我从随身背的背包里掏出那张报告单。

    林季子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是吃惊还是恐惧,他握着电话的手有些不稳,几乎是颤抖着,对我说,你哪来的?

    我笑着说那不重要。我只想听林季子讲完林本川短暂人生最后的几年时光,我不想他的一生就这样背着一个受害者的烙印。他是受害者,是林季子刀下的亡魂,但除此之外,他曾经也是林季子的继兄,他的情人,他孩子的母亲。

    那是一张保存了二十五年的孕检报告单,在薄薄的一张纸上,模糊不清的黑洞洞的影像里,印着一个未成型的胎儿。

    孕早期。孕酮值低于15ng/ml,有胚胎发育不良的风险。

    我将那张纸收起来,在看到林季子掩面几乎快要哭泣的时候心中的快感几乎达到了顶峰。我冷眼看着他如同被抛弃的野兽一样哀嚎。

    那是林季子高中的最后一年,在一次zuoai的时候林本川捂紧了小腹,试图拒绝林季子的进入。

    Jade,先不要好不好。

    他说德文的时候语气比说中文还要柔和,可越是柔和,林季子就越想要毁灭。他想将菟丝子连根拔起,想把绕指柔生生折断,想把林本川从头到脚都要毁灭一次。

    凭什么。

    凭什么你可以如此健康地生活在异国他乡。

    凭什么你一辈子从来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

    凭什么当初被抓走的不是你。

    凭什么你可以不用死。

    他越是想,便越是恨。恨到了极致的时候他会想要把林本川在床上干死。林本川的眼泪流得越多,他就越是高兴,林本川在性爱中越是痛苦,他就越是快活。他已经忘记了,最开始见到林本川的时候,他连碰他一下都不敢。

    而现在呢?呵。他伸手抓着林本川的头发,将他向后带过去,栽倒在床上。林本川成了他的小情人,对他的任何要求予取予求。可还是不够,远远不够。林本川越是爱他,林季子就越是恨他。这种恨意,随着林本川的爱与日俱增,从轻飘飘的泡泡变成了一床厚厚的棉被,也许有一天,他们两个都会因为这样丝毫不对等的情感而双双毁灭。

    “小川,乖。”他温柔地分开林本川的双腿,在进入之前,听见林本川说,我怀孕了,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怀孕了。

    说完便赤身裸体在抽屉中寻找,终于在一盒又一盒没拆封的避孕套中找到了自己的孕检报告单。

    “现在是第六周。”林本川的手绞在一起,似乎是担心林季子听不懂那些专业的德文名字,特意用中文说。他说话的时候很慢,每说一句话便看一眼林季子,像是雨夜的流浪猫观察他的伺主。他心中也许是怕的,林季子说,他看向我的每一眼我都觉得他几乎要消失在我眼前了,他犹豫着,小心翼翼地问林季子,他能不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我的以后财产都给你,这个孩子也不用你养,Jade,我只是需要一个孩子。

    几乎在那个瞬间,林季子确定了,他不能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林季子握着电话,淡淡地说道:“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了,小川就再不是我一个人的了。这样很不好。”

    我问他哪里不好,他转而去讲了另外一件事。

    林本川以生病为借口向学校提出了休学,审批很快就下来了,甚至没有惊动远在台湾的林关中。不过林关中对这个柔和的儿子向来都是不闻不问,除了每个月定期的汇款,在林本川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林关中的影子。他很不像林关中,却很像林季子。

    ——林本川知道这件事吗?

    我问他。

    ——小川?不,他不需要知道这些,我和他就是兄弟,是不是亲的又有什么关系?

    林季子嘴角上扬,笑起来的时候如同刀刃一般锋利。

    这才是林季子坚决打掉这个孩子的原因。我想。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林本川更爱林季子了,他的Jade是他人生的导航塔,其他人谁都不会被替代。

    那后来呢?我继续问林季子。他却不再说话了。他看着我的眼睛,却又不知道在透过我的眼睛怀念谁。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Lam。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我透过厚厚的玻璃,看到自己的脸投射在他的面容上,在那个瞬间,林季子仿佛突然年轻了二十岁。我对着他笑了,他也对着我笑了。我用德文对他说,谢谢他提供的资料,我非常感谢他现在做的一切。我加重了现在两个字的读音,希望他可以听懂我的言外之意。

    这一次是我先挂断电话。我看到他的脸上浮现出近乎悲凉的笑,我知道,这一局我赌赢了。

    我坐在捷运上,看到窗外的风景一一闪过。在我将那些资料全部整理齐全后,也许你愿意听我讲一个不算太长的,关于华裔德国人的故事。

    现在,我们要从另一个角度,去讲述林本川的故事。

    让我来重新做一遍自我介绍吧,我叫Lam,中文单名一个林。是一个德国华裔传记作者,曾祖父母在上世纪二十年代移民德国,目前全家人住在法兰克福。父亲是个金融工作者,母亲是钢琴家,生活幸福,家庭富裕,我在三岁那年就成为了法兰克福球迷。在一次比赛中,我看到了一个瘦弱的亚洲面孔男人,纤细敏感,强壮得像狮子一样的壮实白种男人搂着他高喊球进了,他惊恐而无所适从。转眼之间另一个更为结实的男人穿着黑色衬衣,将企图对亚洲男人行为不轨的白种人打得鼻血流了满脸。我看到那个男人的侧脸,和他保护的人长得很像,他们偎依在一起,仿佛存在某种奇妙的共生。我和那个瘦弱的亚洲男人对视了一眼,他对我笑了一下,那个碎掉的笑容,我记了二十几年。

    2019年,在海岸另一侧的海岛上发生了震惊社会的小川号特大谋杀案。

    我十年之后才在课堂讨论的present上听到同学提起这件事。又在五年后才知道当初的死者之一就是林本川,与我对视的那个脆弱的男人。他的死亡方式极其痛苦,被割喉后因为血液倒流窒息而死。在阅读了大量的医学类书籍之后我终于知道这样的死亡方式有多么的残忍与屈辱。在二十五岁那年,不顾父母的劝阻,我踏上了去往台湾的飞机。寻找我生命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