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宿本 - 经典小说 - 雪落逸山雩(1v1)在线阅读 - 一

    



    大魏十九年秋,秋闱热潮迎来了顶峰。新晋三元登科及第,正是要一路游行至皇城受封赏。

    状元李逸身骑高头枣红马,容色温润,头戴进士巾,一身绯罗圆领大袖,迤逦而去。

    百姓皆忍不住来敬仰大魏年间首位连中三元的才子。加之大魏民风开放,榜下捉婿者、掷花者皆不计其数。   因此宽阔的官道此时被挤得水泄不通。

    方至岔道,前方暗金色鸾驾悠悠而来,沿街百姓纷纷避让跪拜。

    “长公主驾到!”仪礼官唱道。

    李逸驻马不前,双手拱起刚要行礼,半空中一枚暗金刺绣的花球飞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他怀中。

    当街静寂,唯有街边矮脖子树上的蝉鸣声破云霄。

    尚未掷花的小娘子们吓得脸色苍白,默默将彩花收回袖子。

    唯有泼辣性格的小娘子低下声愤愤不平道:“长公主又要强抢面首。一个清河崔公子还不够,现在连状元郎也要去沾染一番……”

    官道尽头,鸾驾里轻柔媚意的声音响起:“三元游街,孤来凑凑热闹。”又是对跪拜着的百姓道:“本是普天同庆的日子,都起来吧。”

    话尽于此,一直到游行末,再无人敢掷花球给李逸。那颗暗金色花球上龙凤纷飞,端端正正地停在他怀中,昭示着皇权所有。

    众哀叹道:“长公主好男色,看来李状元是要被强抢去了。

    高头大马上端坐着的状元郎手捧花球,一路行至长街尽头,就在众人以为赐婚一锤定音之际,李逸忽然调转马头,众皆不解。

    只见他将花球高高抛起,搭箭于弓。

    仪礼官瞪大了眼睛,一句“不可!”还未道出,凛冽的箭光就已射破花球,将其直直钉入状元榜上。

    全场静肃,李逸扬鞭而去。留下千古流传的高风亮节之说。

    金丝帷帐后,娇媚女人眯起眼睛,轻笑一声:“有意思啊,状元郎。”

    “公主,今日那李逸好生无理!”公主府内,月音为毓珠褪下外裳,怒气冲冲道:“把您的花球射破了,他竟敢无礼无状如此!蔑视皇威!”

    “还有城内的百姓都在传说他的骨气......这将您的颜面置于何处!摄政王定会好好惩治他!”

    毓珠毫不在意地笑笑。每一人盛赞李逸的骨气,就有一人唾弃她的荒yin。

    “你且看着吧。”她捻起一支金玉华胜,黄金上流浮着冰冷的光芒,正如她毫无温度的眼眸:“今夜封赏宴,摄政王会为我赐婚的。”

    眼见着世家之首清河崔氏的嫡长子与我纠缠,你怎敢放心呢?当然要把我,快快地,从这个权力中心剥离出去。对吧?皇叔。

    史载:大魏八年,国君率军北御,受北狄游族暗算,失陷函谷关。

    国君嫡系唯二,一胞双生的长公主毓珠与太子毓临。然国君专权在握,一朝出事,毓临年幼,难以把握朝政。且毓临太子病弱,信服者甚少。

    一时国君血亲赵王声誉甚嚣尘上,获封摄政王。赵王与北狄签订合约,两族互通有无,两国和平发展,暂且不提。有臣上奏,请赵王即位。然赵王推却,只愿辅政太子毓临。世人皆称赵王仁义。

    仁义?毓珠撩起帷帐,天色黑沉,街边升起灯笼影影绰绰的光,那光中的皇城诡谲如鬼蜮林立。眼见着行刑台上老臣的鲜血还未干涸,将老国君的羽翼尽数斩去,她喃喃道:确实仁义。

    她登上九重宫阙,春夜里料峭罡风自天边袭来,眼前巍峨林立的是大魏皇宫。红颜枯骨,蹉跎一生。

    毓珠迤逦行向大殿,火红朝服高贵典雅,鬓角乌黑,圆润金珠点缀其间,美艳不可方物。毓珠长公主因行事浪荡,流连男色,在大魏也有“荒yin”之称。即便如此,可也无人不称其容貌无双。

    大殿上。毓珠安坐在毓临太子身侧。

    “阿姊,咳咳......听说李逸射破了你的花球?”太子体弱多病,面容怏怏:“孤请摄政王好好惩治他一番。”

    毓珠心疼地拿来帕子:“好啦,此事与你无关,且看阿姊来办。”

    “他配不上!咳咳......配不上你。”他惶惶捉住毓珠的手:“阿姊,你贵为长公主,应与人中龙凤相配......清河崔氏可......”

    毓珠不经意拨开他的手,轻轻道:“摄政王怎会为你我再增权势?

    天下分三派:皇权、世家、寒门。李逸作为寒门新贵,必然受百姓爱戴。”他是毓珠百般筛选后,唯一也是最佳的联姻对象。

    她抬头,目光越过屏风,一眼望向殿前封功加爵的三人。一朝摄政王赐婚的旨意落下,似乎是平地响起的惊雷。她却百般无聊地看向殿外影影绰绰的月光,殿内讨论声欲烈,她便幻想着天上白玉京,飘飘欲仙。

    “我恨不得飞离这魔潭。”她低声道,就连一旁的毓临都不曾听见。

    事已定音。

    毓珠摆驾回府。鸾驾至府邸,就见一道清俊身影立在门口。

    赫然是李逸。她的婚配对象,新科状元,新晋大理寺卿。出身寒门,无权无势却才能有加,配一个荒yin无度的长公主绰绰有余。

    她挥挥手,轿子停下。她高高坐在轿子上,俯视着李逸。

    李逸是好颜色。英挺的鼻梁,浓密的眉毛下是深邃的眼。眼角落下一个小痣,翩翩是月下君子。

    她半晌戏谑开口:“状元郎,白日里射破孤的花球,没曾想皇叔还是将孤强买强卖予你。”

    见李逸紧皱的眉头,毓珠更加开怀,便愈发靠近他:“唔,看来状元郎没想明白,权势可比才能重要多了。”她最后一句急骤低声,冰冷似诅咒:“新晋大理寺卿,可不是凭才能见分晓。”

    “不过嘛,你与孤既已成婚,孤还是能帮上你一点两点的......如何?”毓珠直起腰,微笑道。

    李逸还是冷漠地站在那里,公主府门外悬着两枚灯笼,将他的身影照得寂寥:“臣自会请摄政王收回成命。”

    毓珠不解地歪着头,状若小童。满头珠翠清脆作响。碧翠华光映亮她芙蓉娇面,眼眸却还是漆黑如子夜,带着嘲意:“那便请。”

    她放下帷帐,鸾驾越过李逸,直直抬入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