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百天，三个月，两个月，时光确实如梭，一经一纬就是一天。差一个月考试的时候，吴霜又一次撞见了他们。

    她去买笔芯，挑了一盒针管，纯黑，其实蓝色更好看，但中考是黑色，高考是黑色，蓝色也就渐渐没人用了。

    拿完笔芯，她一抬头，就从窗户看见了那两个人。他们对面还站着一群人，好像是其他学校的，正在对峙的样子。

    吴霜有点担心，匆匆地付款走过去，手里的电话拨了110，犹豫着要不要按。但当她过去的时候，双方已经散了，走向不同的方向。

    商斯离和林檎往学校走，商斯离走在前面，林檎在他后面，两个人明明靠得很近，却没有眼神交流，莫名地显得疏离。吴霜捏着笔芯，心里恍然间明白，这大概就是结局了。

    高考她考得还不错，但也没想出去玩，大热天的出去找罪受干什么。倒是家里那些小说已经没用处了，被她收拾收拾，拿去学校门口和小宁一起摆摊。

    李旭凑了个热闹，过来看女朋友。然后被小宁安排在小马扎上看摊位，女朋友和闺蜜去买冰淇淋了。

    过了会儿吴霜先转回来，递给他一支：“小宁去买烤冷面了，她给你选了薄荷味。”

    李旭接过来咬了一口，脸上就笑，表情要多荡漾有多荡漾。吴霜离他远点，坐在小马扎上专心致志地舔自己的冰淇淋。

    也许真的是孽缘，一抬头她就看到对面车站有人，商斯离拎着行李，旁边站着林檎，两个人谁也没说话，静静地等着大巴车。

    吴霜脑袋一抽，抬起手拍拍李旭，示意他看对面：“有消息告诉我一声。”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补充了一下：“没仇，没感情，就是想知道。”

    “行。”李旭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我听说了就告诉你。”

    过会儿小宁回来了

    成绩下来的时候，吴霜正靠在沙发上打哈欠，柔软的布艺沙发十分贴合人体曲线。她今天和小宁去了动物园，疯跑了一整天才回来，困得睁不开眼。本来都睡了，又被爸妈从床上拉了起来。

    至于成绩，她没估分，但自认为考得还行。更何况家里对成绩又没什么要求，心里实在紧张不起来。

    爸妈两个人坐在电脑前面，一个坐电脑椅一个蹲小板凳，看起来都紧张得不行。两个人的手机轮流响，报喜的学生电话过来三五个，都是爸爸在那里接。mama坐在电脑前面反复的试，两个人谁看着都比考生本人要紧张。

    吴霜盯了一会儿，熬不过眼皮子打架。上眼皮下眼皮好像贴了两块强磁铁。她挣扎半天，还是被它们“啪”一下黏上了，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六月的太阳，明亮得让人想不起来它三个月之前的样子。仿佛那些阴云从未来过，蔚蓝天空上只有几片柳絮一样薄薄的流云。外面有人在说话，大概又是来拜访父母的学生。

    她慢吞吞地爬起来，昨晚她睡一半被叫起来回房间，弄得睡姿扭曲，四肢酸痛。换掉皱巴巴的抹布睡衣，随手扎了一下头发，正准备去厨房觅食，结果一推门就看到了熟人。

    是林mama和林檎。

    吴霜的余光暼到挂在客厅的表，还不到八点，是有点早，只有熟人才好来，学生们都喜欢扎堆挑九点十点。

    她乖乖叫人，桌子上摆着买来的豆腐脑油条。咸豆腐脑就是最棒的，黄花菜木耳调出来淡褐色的高汤，里头的豆腐脑柔嫩细腻。

    吴霜被安排在林檎旁边，握着自己的勺子心不在焉。林檎看着和补课时候一样干干净净平和冷淡，好像就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们之间也确实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一整年两个人只是点过几个头。吴霜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吞了两根油条听爸妈和林mama聊天。也是聊志愿。

    吴霜听了一会儿，开始纠结地收拾碗筷。林檎也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帮忙，两个人走到厨房，吴霜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不学化学了吗？”

    林檎的分很高，市状元可能差一点，全市前五前十还是跑不掉的。林mama刚才说了好几个学校，但都没忘了加一句金融计算机。不是不好，但就是……不对劲。

    “赚钱也不错。”客人低声地说，在那里刷碗。他看起来好像和之前没什么区别，淡淡的，平静的，连最后一点对梦想的执着也磨灭了。他还是很漂亮，白衬衫板板正正，一点褶子都没有，目光清朗五官端正。

    他不再发光了。

    玻璃杯被猫推倒了，“咔嚓”一下在地上碎成了许多片，吴霜低下头，每一片都倒映出她怅然若失的脸。

    她没办法后悔，因为确实没有办法。她确实难过，因为他确实破碎了。

    那个执着的，认真的，拥有热爱事物的，对未来充满期盼的，像月亮一样的少年，破碎了，躺在被毁得一地鸡毛的感情里，就像廉价的工艺品被主人毫不留情的抛弃。

    把他推倒的那个人呢？他会后悔吗？还是理直气壮？但无论如何，他都是加害者，他为了自己伤害了别人。

    如果吴霜是商斯离的朋友，她或许会理解对方的苦衷，给他找百八十个理由，为他的波折的感情生活悲哀感慨。

    可她不是。

    如果生活是一本小说，商同学是主角b，前男友是主角a，林檎是主角c，吴霜呢？她不是配角d，她只是主角c的熟人，在这个故事中路过，看到了c的悲惨下场。

    她并不能知道主角波澜壮阔的感情史诗，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也无法对他共情。她能看到的，只有林檎受到的伤害。

    “林同学，”她看着林檎刷完了碗，听到自己说，“出去告诉阿姨，去学化学吧。我记得你说过，自己非常喜欢这个学科，如果想要赚钱的话，专利什么的也可以卖的吧。”

    她努力地找着理由，表情是微笑的，如果不看颤抖的手指，就像一场随意的寒暄。

    但这一点都不随意。只有吴霜自己知道她到底用了多少力气才鼓起勇气走出这一步。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路人吴迈出这一步，走进了故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