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宿本 - 言情小说 - 120分钟在线阅读 - 总集1

总集1

,”冉银竹望着他嘴角若有似无的弧度,不由主动开口,声音轻若飘絮,“嫂子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林汉云下意识抬手,抚了抚下巴处冒尖的胡茬:“嗯。今年来吗?”

    冉银竹点点头:“来。”

    尾音卷在电影院的空气里,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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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清早,将军府张灯结彩。

    风尘仆仆的宗珅正马不停蹄地往回赶,然而还没等见到覃珠,就在半道上被宫里来人截下,请到了御书房。

    覃珠路过廊下拉红绸的仆人,看到他脚下凳子腿缺了一截,站着摇摇欲坠,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那人一低头见是她,连忙道谢:“哎,谢谢覃姑娘,我自己能行。”

    “好。”覃珠干脆放手,她猛地卸力,凳子腿咯噔一下落地,仆人没站稳,差点跌倒,再次被一只白净的手扶住。

    他红着脸,讪讪地挠了挠头。

    不知怎的,他瞧见她俏脸上一抹笑意,总感觉自己刚才是被捉弄了。

    “姑娘有什么事儿吗?”

    挂完红绸子,见覃珠还站在一边儿等,仆人提溜着手上家伙什,好奇道:“有事儿尽管开口,我好帮你问问。”

    覃珠的手指下意识摸上腕间的翡翠镯子,碧绿的颜色衬得她手指如葱白,修长漂亮。

    “将军怎么还没回来?”

    仆人轻松地笑了笑:“听说是半道上被皇上的人截去了,现在估摸着正面圣呢。”

    覃珠锁着眉:“这么急?”

    她感到不安,明知看不见什么,还是面朝着皇宫的方向张望。

    “别担心,覃姑娘。”

    管家见她杵在廊下,问清事由,连忙上前宽慰:“将军先前不是来过信报平安么?兴许是事儿办的漂亮,圣上另有嘉奖呢!”

    覃珠点点头,松了肩膀:“也是。”

    无端端的,她想起他离开时,自己说的气话,没来由一阵心慌,懊恼地抚了抚鬓角。

    但将府留守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

    更深露重里赶来一辆马车,离得近了,昏黄烛光照亮刺绣布帛与红木车顶,是宫中的形制,打头坐着的便是脸熟的那位宦官。

    马车停在,寂静的道旁,挡风帘掀起,侍卫小心上前。

    宗珅是横着出来的。

    雪白的中衣渗出鲜红的血。

    5.葬礼

    林汉云的妻子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她精明强干,聪慧伶俐,在林汉云最落魄的时候施以援手。

    之后的十几年,他们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外界总说她配不上他,但作为他们二人共同的朋友,冉银竹说不出嫂子一个不好来。

    她有一张清淡的脸,苍白,乏味——或许应该称之为平庸。

    但她独立的灵魂使她得以不依附于任何人存在,她的每一个灵感都精彩绝伦,当你接触到她这个人,就无法不被她丰沛的精力和极强的包容心所吸引。

    剥离流言蜚语的过程就像大浪淘沙,找到被深埋在泥沙中的宝藏前需要熬过一段极为漫长的、辛苦乃至绝望的过程。

    冉银竹没有经历过他们曾一起经历过的煎熬和磨难,但她知道,他们在一起沉淀了十几年的岁月,展现在她面前的两个灵魂都熠熠闪光。

    无论是当年那个穷小子,还是后面那个坐拥百亿票房的影帝,嫂子永远静静地绽放在他身边,不蔓不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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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银竹不会打扰他们。

    她曾一度以他们为榜样。

    学习林汉云的勤奋努力,学习嫂子的坚韧宽慈,在他们的帮助下,踏踏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为自己的每一个决定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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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里来的大人说,将军拒绝了圣上的赐婚……”

    在管家口中,覃珠才知道,原来当今圣上的皇姐,也就是西阳长公主,多年不嫁竟是因为早已将一颗芳心暗许给了宗珅。

    两人你追我逃多年,宗珅为了躲她,几乎守遍每一座城。

    这其中,就有覃州城。

    一开始,宗珅带覃珠回京时,西阳长公主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姑娘,大概是宗珅觉得孤女可怜,又见将军府空虚,便顺手收来做婢子的。

    没想到时间一长,俩人竟暗生情愫,这让身居高位的长公主感到嫉妒——但这嫉妒无声。

    养尊处优的身份让她拉不下脸来惩罚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女,于是她的愤怒最终取代了爱而不得的空虚,化作对宗珅的恨。

    管家叹了口气,将门带上。

    覃珠垂眸注视着宗珅的脸。

    他长得很俊美,只是久经沙场,这张脸饱经沧桑,使得他像一颗包裹着风沙的珍珠,粗糙而干涩。

    姑娘默默拧了把毛巾,仔细地擦拭他的脸颊,眼窝,耳廓。

    她轻轻抚摸那只空洞干瘪的眼睛,心想,原来他一直有难处。

    她望向那片竹林。竹竿依然细瘦,泛着营养不良的青黄色,但稀稀拉拉的竹叶间冒出细小的芽,嫩绿色,像精怪在枝头跳舞。

    一直以来,你都是在保护我吗?

    我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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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嫂子去世了。

    因为恶性肿瘤。检查出来时已经晚了,之后又急剧恶化,病程不过半年光景。

    半年,能把一个坚强的人摧残到什么程度?

    本来神采奕奕的人像放了气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形容枯槁。

    病痛夺走了她健康的体魄,日复一日的透析治疗是一种折磨,绝望看不见尽头,像淋雨走过狭小潮湿的暗巷,在步履蹒跚的前行中,缓慢地消磨她生的意志。

    她住院时,冉银竹常去看她。

    “好好照顾你汉云哥。”

    她微笑着拍她的手,眉眼弯弯,透露出纵容与喜爱:“一想到他以后有人看顾,我就心安了。”

    冉银竹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嫂子,会好的,会好的。”

    嫂子的眼神放空,坚强的外壳濒临破碎,靠着对所爱之人的眷恋勉强吊着最后一丝精神。

    她轻轻抚摸冉银竹细软的长发,自顾自说着:“他经常拍戏顾不上吃饭……小竹,以后盯他吃饭的任务,我可交给你了啊。”

    冉银竹在她面前就像个孩子,红着鼻子别扭地摇头,咕哝着撒娇:“我拒绝。我还等着你陪我吃榴莲鸡呢。”

    冉银竹越说越难过,最后几乎是伏在病床边哇哇大哭。

    嫂子顶着一颗光脑门,无奈道:“不是还有你汉云哥吗?”

    “他不吃榴莲……”冉银竹的声音通过厚厚的被褥闷声传来,带着nongnong的鼻音,“他们都不吃榴莲……嫂子,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

    病床上的女人被冉银竹偶尔流露的孩子气逗笑,无声地弯着唇角:“傻孩子。”

    嫂子的葬礼上,林汉云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紧紧抿着唇,红着眼圈,见谁都不肯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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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的冉银竹正值事业上升期,五年前的提携之恩被翻出来大做文章,两人被竞争对手造谣有不正当关系,一时之间丑闻缠身。

    多事之秋,本该避嫌。但一听说嫂子的死讯,冉银竹便不顾经纪人的反对,固执地出席了她的葬礼。

    林汉云看到她来,微微皱眉露出一个悲悯的表情,绝口不提他们之间在外界广为谈资的“绯闻”与“苟且”。

    他只是轻声道:“连累你了。”

    冉银竹吸了吸鼻子:“哪来的话,是我连累你。”

    她垂眼看向棺椁中静静躺着的嫂子。

    瘦弱的身躯如浮萍,被空灵的百合花簇拥,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圣洁又亲切。

    在她的记忆中,嫂子很少化妆,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遗容师为她化了淡妆。

    恰到好处的颜色填补了她苍白面容上惯常缺乏的血色,恬静的脸上犹带笑意,慈爱的、亲善的,仿佛她只是睡着了,等醒过来还能和她一起去吃榴莲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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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总能冲淡伤痕,平复流言。

    妻子病逝后,林汉云在工作上投入了比之前更多的精力,几乎天天睡在片场。

    冉银竹每每看到他的身影,都觉得比之前更消瘦。

    大概是在逃避吧。

    睹物思人最伤怀。

    林汉云和亡妻之间的感情,比起爱情,更像亲情。

    失去亲人的痛苦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剥去影帝的光彩外衣,林汉云也只是个普通人,会在夜里躺在亡妻常睡的那侧流泪,也会看着亡妻留下的漱口杯和牙刷,心痛得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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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阳长公主的报复比宗珅预想的还快。

    她威名在外,自前朝便颇受先帝宠爱,三十年孑然一身,不在乎坊间的流言蜚语,也不在乎宗珅的冷眼相待,一意孤行地追求他十几年。

    这苦苦等待的果实竟被区区孤女夺走。

    嫉妒无声,排山倒海。

    宗珅被杖责的第二天,便收到了皇帝的敕令。

    “别去了……”覃珠眼里噙着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旧伤叠新伤,你不要命了?”

    宗珅撑着膝盖,别扭地坐在床边,勉强撑起一个笑容,伸手拿起黄金面具:“让她出了这口气,就好了。”

    黄金本该是漂亮奢靡的,金灿灿的,没有人不爱。但此时此刻,看在覃珠眼里,象征着权势的黄金上,那颗红彤彤的玛瑙闪烁着可怖的血光。

    覃珠赌气夺走他手上的黄金面具:“我们走吧,我们离开吧。我们远走高飞,谁也找不到我们……”

    宗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粗粝的手指拂过她眼角悬挂的泪珠:“不行啊,小珠。”

    你该懂的,小珠。

    这是我的国。

    6.墨镜

    覃珠当然知道。

    她不再闹。

    姑娘沉默着低下头,纤瘦的身躯微弯,素手上的翡翠镯子绿得晃眼,衬得她细腻的肌肤更白,也更细瘦。

    她把未能说出的话打包进将军行囊,将不可言说的情折叠成衣摆的皱褶。

    宗珅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此时此刻,言语显得苍白又贫瘠。

    于是他宽厚的手掌覆上她的肩膀,几乎收紧手指就能将她圆润的肩头整个儿包裹住。

    他们心照不宣地陪伴着对方走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柴米油盐中寻找情深似海的双眸,在布帛菽粟中幻想山盟海誓的相携。

    但他们不会,最热烈也不过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吻。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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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嫂子病逝的一个月后,冉银竹偷偷瞒着助理,一个人去吃榴莲鸡。

    榴莲的营养价值很高,热量也很高。

    像她这种需要随时准备好接受大众审判的人,基本上与榴莲无缘。

    但她始终无法割舍对榴莲的着迷,就像无法割舍对演戏的热爱一般。

    巧的是,她租住的公寓旁边,刚好新开了一家榴莲鸡。

    每每路过那家店,旁人恨不得退避三舍,唯独她不着痕迹地凑近,深吸一口气。

    如此这般熬了三天,她终于忍不住行动。

    于是榴莲鸡餐厅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她戴着大大的墨镜和鸭舌帽,露出精致的下巴和红润的唇,从没被墨镜遮挡的侧脸能清楚地看到她涨红的脸颊和细密的汗珠。

    服务员古怪地看了她几眼,总觉得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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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榴莲鸡,顾名思义,有榴莲,也有鸡。

    刚听说这道菜时,冉银竹觉得是黑暗料理。

    榴莲很好吃,鸡rou也很好吃,可是炖在一起,她怎么也想象不到它的味道。

    就像小时候第一次吃长寿面,她拒绝入口——在她的家乡,长寿面都是甜的,长长的面条揉得很劲道,不易断,但煮面时的佐料只有一味红糖。

    红糖水好喝,青菜面、炒面都好吃,但是红糖水煮的面条太恐怖了。

    虽然在视觉上,浅褐色的汤汁很像酱油面,但它的的确确是红糖水煮的,散发着甜甜的味道。

    面条怎么能是甜的呢?

    mama劝她:“你想想桂圆炖蛋。”

    幼年冉银竹托着腮,小小的脸皱成一团,拗不过mama,还是挑起一根面条——她发誓只有一根——尝了尝。

    还不赖。

    面条特别劲道,滑溜溜的,混合着微甜的红糖水滑入口中,给冉银竹幼小的心灵打开了勇于尝试的大门。

    但她的尝试大都以失败告终——比如跟着剧组去邻国拍戏时尝试了莫名其妙的香菜榨汁,扶着墙角吐了整整半个小时;又比如在少数民族聚居地硬着头皮尝试了当地人推荐的炸虫子,爆浆的一刹那让她联想到了呕吐的海参。

    至于榴莲鸡,能好吃吗?

    嫂子听说她爱吃榴莲时,兴奋地像找到了知音,并且不遗余力地向她推荐榴莲鸡。

    “真的好吃!小竹,你试试。”

    林汉云受不了榴莲的臭味,每当榴莲在场时,他会自动隐身。

    被嫂子哄骗到榴莲鸡餐厅门口的冉银竹求助无门,盛情难却,只好怀着慨然赴死的心态跟着嫂子进了餐厅。

    嫂子被她严阵以待的表情逗笑:“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小竹,你想想椰子鸡。”

    餐厅里洋溢着榴莲独特的香气,混和着鸡汤清淡的荤香,榴莲鸡爱好者们济济一堂,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餐厅里的氛围竟意外的还不错。

    受到食客们情绪的感染,冉银竹的表情放松下来。

    嫂子笑着说:“相信我,你一定会喜欢的。”

    两人坐下,她熟门熟路地招呼服务员点菜,然后放下菜单,从餐桌的暗格里掏出一小包东西递给冉银竹。

    冉银竹接过,摊开一看,才发现是条一次性围裙。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发现餐桌里还有一个电炉——是火锅。

    榴莲鸡火锅。

    好怪。

    她如坐针毡,坐立不安。

    但很快,她放下了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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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那个带她吃榴莲鸡火锅的人已经不在了。

    火锅的蒸汽蒸腾着扑在脸上,rou片上下翻飞,混着清甜的汤。

    五年,冉银竹从随便上街都不会被认出来的小透明变成了随时都有狗仔跟拍试图用绯闻丑闻抹黑她的明星。

    戴着墨镜吃榴莲鸡火锅,大概天下只她独一份了吧?

    冉银竹自嘲地笑笑。

    嫂子曾经安慰她,谣言总会不攻自破的。

    锅里的鸡汤浮浮沉沉,汤色清亮,汤头靓白,新鲜斩件的土鸡块rou质鲜嫩,榴莲的香气被鸡汤冲淡,残留下清甜的味道。

    榴莲rou随着炖煮变得软烂香甜,入口即化,像因为天热融化的甜奶油。

    吃着吃着,冉银竹的心口越来越堵。

    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她心想:如果嫂子在该多好啊。

    她越来越不敢摘墨镜,生怕露出自己红肿的眼睛,又惹来一顿非议。

    为什么好人总要多受些磨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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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珅一去就是整整五个月。

    随着最后一封信迟迟等不到回音,覃珠的心也越来越沉。

    仗一直在打、一直在打、一直在打。

    短暂的和平背后永远是利益;长久的战争背后才是天性。

    覃珠很害怕。

    她只是个小城姑娘。她怕宗珅再失去一只眼睛,她怕宗珅伤痕累累地被抬回来。

    院里的竹林开始抽长,嫩绿色的新叶取代原本青黄色的老叶,原本细弱的枝干吸收了营养,适应了气候变化,生得愈发粗壮高大,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结实。

    竹林对面的练武场上,架子上的红漆久无人关照,在风吹日晒下开始脱落,斑驳地露出腐朽的原木。

    一把把武器蒙尘,刀尖暗锈,弓身空张。

    她怕宗珅再也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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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是生日?

    林汉云想起亡妻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汉云,如果我走了,我想我的骨灰撒遍山川大海,去往你去过的每一个城市,流向你渡过的每一条江河。”

    这话放在别人身上,更像是一句文艺话,但林汉云明白,她是认真的。

    他回以认真:“好。”

    “汉云,我不想过祭日。”

    他说:“好。”

    高大的男人温柔地抚摸妻子的头发,用目光将她温柔的笑容镌刻在记忆为她树的碑上,那是她温柔的墓志铭。

    于是此后的每一年,他都给她过生日。

    她去世后整整五年,冉银竹每年都会来。

    她很喜欢他的妻子,在她的碑前流的泪可能比他还多。

    他时常为她们之间互相欣赏、互相鼓励的纯粹友谊而感慨。

    宽慈、包容和坚韧的品质在她们身上可见一斑,常常让他心生向往。

    也许这就是爱人的能力。

    7.中暑

    将军大获全胜。

    皇城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百姓张灯结彩,携妻儿老小夹道欢迎,笑容洋溢在每个人脸上。

    一时之间,皇城内如过大节般热闹。

    皇帝领着满朝文武在城门上等,华盖朱披,冰果凉粥,后排宫妃莺莺燕燕,轻声细语,绸扇香风。

    班师回朝的军队精神抖擞入皇城,高头大马,白刃血煞,自辽茫天地间劈开士气千尺,豪情万丈。

    人群无不欢笑着迎接,人人喜气洋洋,为又一次胜仗骄傲自豪。

    唯独覃珠挤在前排却笑不出来。

    因战争沦为孤女的她对战事本就敬而远之,最重要的人一次次地为国远赴,使她也不得不为战事牵肠挂肚。

    她不为国来,只为她的将军来。

    可那为首的几匹高头大马上,唯独没有宗珅的身影。

    覃珠上一秒澎湃昂扬的心跳在发现这个事实的瞬间跌入谷底。

    恐惧、惶惑、迷茫……种种负面情绪奔涌而来,在阳光下暴晒多时产生的眩晕感使多日茶饭不思的她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姑娘,姑娘怎么了?姑娘快醒醒……”

    “小脸煞白的,怕是站太久中暑了!”

    “哎,瞧这姑娘,胳膊都没几两rou……”

    亭亭玉立的姑娘突然昏倒,像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入沸腾的水。

    旁人乱作一团,有搀扶掐人中的,有找大夫的,有打听家里的,一时之间,夹道欢迎的人群因为昏迷的覃珠空出了一个小圆圈。

    城门上,一威严女子垂眸扫视一眼,不知看到了什么,心情颇好,唇角微弯。

    皇帝仪仗队里以臣子和宫妃居多,唯独她很是特别,不但离皇帝最近,位置也几乎与皇帝齐平。

    她雍容端庄,绣口朱唇,眉宇间威严大气,妆发饰物均为奢品,怕是随便拔下一根发钗就能抵寻常人家一年的口粮,一席袖袍便要耗费织娘半年心血。

    “皇姐,怎么了?”

    一旁的皇帝好奇地瞧着自己这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长姐,顺着她的目光望下去。

    那边的人群乌泱泱地围着一个人,空出一个中空的圆形,十分可疑。

    皇帝招手唤来粉面宦官,指了指下面的人群:“你,下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没事,”西阳长公主的脸色云雾初霁,闻言又恢复冷若冰霜,皱眉瞥了一眼皇帝,“皇上,宫中设了接风宴为各位将领洗尘,不必在此耗费时间。”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少打听。

    皇帝摸了摸鼻子,乖巧地改口让人准备步辇回宫。

    他的皇姐龙章凤姿,有治世之才,若非她是女儿身,皇帝也轮不到他来当。

    规矩是从小留下的,直到现在,尽管他贵为皇帝,九五之尊,依然很敬重他这位精明强干的皇姐。

    只是……皇帝每每想起她为了区区宗珅便决意终身不嫁,就恨得牙痒痒。

    “回宫!”

    皇帝的仪仗纹龙织凤,百姓皆俯首跪拜,大气也不敢出。

    刚才还锣鼓喧天的热闹景象被皇族的威势刮了个干净。

    路过覃珠时,西阳长公主将马车绣帘掀起一角,看到了昏倒在人群中的姑娘。

    她穿着精巧的衣裙,脸色苍白,眉头紧皱,额角覆满冷汗,细瘦的腕子上戴着一对儿水头极好的碧绿翡翠镯子,尤其惹眼。

    车内传来一声冷哼:“也不怕被抢了去。”

    围观群众面面相觑,头伏得更低,生怕冲撞了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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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暑。

    闷热的夏天。

    白日青天像是永远都不会被遮蔽,烤得人口干舌燥,体内的水分被强行地烘干,伴随着热风与毒辣的紫外线,混成一股令人心烦意乱的灼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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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嫂子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外头的子弹不厌其烦地飞着。

    尽管冉银竹和林汉云都不在意,但架不住狗仔天天跟,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工作。

    之后二人见面大多都是工作和公共场合,以至于长久未聊家长里短,便莫名其妙地生疏起来,像两座半封闭的孤岛。

    冉银竹时常会怀念十年前她还是个菜鸟新人的时候,什么也不用顾忌。

    那样的话,她就不会像白滩上的蚌。

    两扇蚌壳无力地打开,露出柔嫩蚌rou大喇喇地袒露人前,任由渔人毒辣地审视、阳光不遗余力地暴晒,直到珍珠被剖取殆尽,亦或是未成形的沙粒在审视中被嫌弃。

    总归最终留下的,都是一副干瘪破败的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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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嫂子说的对。

    没有真凭实据,流言终究是流言。

    流言终会平息。

    但平息的流言并不代表受过的揣测会消失,它们会变成捕风捉影时的伪证,深埋在泥地里发锈的地雷,至于撞针是否还有效,只有踩到的人才知道。

    那天她在家,经纪人打来语音电话,沟通近期恢复工作需要注意哪些问题。

    “你现在在事业上升期,我们发的澄清好不容易被大众接受,你可千万不能……”

    她被经纪人念得头痛,昏昏欲睡的间隙,林汉云的助理突然给她发来消息:「姐,你现在方便吗?」

    那时距离嫂子的葬礼已有半年有余,她和林汉云许久未见过面,乍一听到他在片场昏迷的消息,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下去。

    不顾经纪人以“避嫌”为由的劝阻,在赶去医院的路上,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青天白日,旁人都汗流浃背,她闷在车里不得不关上空调,冰凉的手脚才慢慢回暖。

    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冉银竹想。

    急性肠胃炎再加上高温中暑呕吐不止,人进了医院就像进了鬼门关,不死也得脱层皮。

    她恍然间想起了嫂子的嘱咐。

    “他经常拍戏顾不上吃饭……小竹,以后盯他吃饭的任务,我可交给你了啊。”

    她怎么会不知道林汉云有胃病呢?

    但她是个懂事的成年人,明白盯人吃饭这件事,尤其是双方男女都单身的情况下,便多少有点超越正常关心的暧昧在。

    嘴上叫着哥,又不是真的哥。若是走得太近,她就是浑身上下长满嘴也说不清。

    当着嫂子的面,她不好说自己过于敏感的心思,便只好出于自以为是的宽慰想法,开着玩笑地拒绝她。

    现在她后悔了。

    她想,何必呢,何必避嫌呢?

    他们两夫妻从未在意,一直在照顾她,帮助她,这样不是在寒他们的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