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夜～飨宴[上]～
无垠的穹顶漆黑如墨，寂静散落的月光映照着悄然降下的白霜，为深秋时节的夜晚更添一层十足的寒意。 久不见天日的地牢内，阴冷的温度更是争先恐后、不依不饶地往骨头缝里渗，千夜咎却好像热得冒出了烟、一张老脸红得宛如灼烧的焰头。 激烈鼓动的心跳声，甚至盖过了锥生零大口吞咽血液的声音，“咚”、“咚”地用力回响，他直勾勾地盯着玖兰枢，喉结不住地上下滑动，饥渴难耐的模样，似乎下一刻就要狂野地冲过去就地骑乘他。 这清奇的害羞反应，玖兰枢显然并不陌生，不为所动地漠然看着千夜咎，片刻后便见他深深吸气、勉强恢复冷静。 千夜咎大步走过来、粗鲁地强行捏开锥生零的牙关，小心翼翼地捧过玖兰枢尚在渗血的手腕，注视着印在上面那道狰狞的齿印，心疼地紧紧攒起眉心。 “咬得真狠……”他又怒又怨地低咒着，仿佛隐忍着剧烈的痛楚，声音都带上些微颤，而后不再多言，径直垂首凑近—— 却在他的嘴唇即将触到伤口时，玖兰枢轻轻往后缩了下小臂，不赞同地轻声告诫：“阿咎，不要乱来。” 千夜咎没有作声，也没有抬眸看他，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不言不语，只稍用力阻止他退却的动作，那一瞬间自他眼角隐约闪逝的湿润水光，让玖兰枢再无法开口说出任何拒绝的话语，只能任凭他自顾自沉默地一点一点舔舐深深的创口、为他止血镇痛，直到那里完全愈合。 …… 玖兰枢几乎是被千夜咎掳走的——眼前的风景被拉成各种色彩的线条，耳畔只听到呼啸掠过的风声，世界再次静止下来时，已经身在月之寮的寝室里，身前的千夜咎像只粘人的大型猫科猛兽，揽着他的腰背，将他挤在墙壁与身躯的缝隙里、紧紧地拥抱。 高挑的身材稍微佝偻着，千夜咎整张脸都不客气地埋入玖兰枢的颈窝里，深重又急促地呼吸着，仿佛一名终于获救的溺水之人、如饥似渴地汲取他的气息。 直到这一刻，才真切的意识到，即将逝去的一天过得究竟有多么猪狗不如，千夜咎甚至对之前所有的纠结感到后悔、因为那让他浪费了太多拥抱玖兰枢的时间——一整天，亲亲没有就算了，连个正儿八经的抱抱都没有，根本受不了这委屈。 于是短暂地平复过呼吸后—— “是，小枢的血液的确会让我很难过，明明是我梦寐以求的珍宝、是我竭尽全力想守护的人，我却在每一次接近你时，都要压抑攻击你欲望，这根本就是对你的亵渎，我不能忍受……”不再逃避也不再拐弯抹角，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切入主题，千夜咎伏在玖兰枢肩头，不管不顾地向他倾吐心声，“但这全部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有问题，和小枢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诅咒的存在，一定有多远就会离开玖兰枢多远，绝对不会容忍自己打扰到玖兰枢一分一毫，“小枢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有所顾虑呢？” 说到这里，千夜咎稍作停顿、有些急躁地吸气，为接下来极其重要的剖白下意识抬高音量—— “我不想要你因为我的错误束手束脚！” 随着终于得以说出口的这句话语，拼命克制的情绪似乎也一同得到释放，紧闭的门扉不堪重负、崩裂开一道罅隙，顷刻间便被涌上脑海的沉重记忆冲破—— 千夜咎再次回想起几个小时前被玖兰枢推开的噩梦，环住他腰身的手臂便情不自禁地加重了力道，“你不要推开我，好不好？”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微微发颤，“不要害怕你的血液会对我造成困扰，我再痛苦、再难过都没有关系——” 内心疯狂的渴求刺激之下，独占欲无意识地暴涨，这个拥抱也愈来愈深、愈来愈沉，仿佛即将溺亡的人死死抓住救命稻草，他虚弱地艰难祈求着，“小枢，求求你、不要再推开我了，好不好？” 维系理智的那根弦紧紧绷着，千夜咎等待着玖兰枢的回答，仅有一秒的静默都变成漫长的煎熬—— 玖兰枢无可奈何地低叹一声。 刚刚治愈他手腕的伤口，下一秒就急躁地直接拦腰将他带回寝室，连脚跟都没站稳，拥抱与长篇大论的内心剖白便接踵而来，忙碌了一整天，玖兰枢着实有些应接不暇，以至于被千夜咎抱到现在，还没能来得及做出任何回应。 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拨开覆在耳际的发，尔后沿着耳廓与颈侧的弧线细细摩挲，感受到玖兰枢指尖微凉的温度时，耳畔同时传来他清冷的声音，带着一点宠溺的喟叹：“阿咎，很疼啊。” 千夜咎呆滞地愣住。 片刻的茫然中意识到玖兰枢在拒绝他，胳膊已先反射性地松了劲，却未及感到失落—— 自腰背处回馈而来、玖兰枢拥抱着他的力道，沉重得丝毫不逊于他、让骨骼都发出咯咯的悲鸣。 顷刻间从地狱到天堂，惊心动魄的感觉大抵如此。 千夜咎顿了顿，再度收紧环住玖兰枢的双臂—— 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般，他们长久地保持这样力度的拥抱，玖兰枢也效仿着千夜咎，将整张脸深深埋进他颈窝里、亲昵地贴着他的颈侧，在不经意间微微蹭动，碎发掠过千夜咎的颊侧耳畔，勾起些许醉人的麻痒，这撒娇般依赖的举动，使千夜咎整颗心脏都软成一摊化开的蜜糖。 然而美好的梦境终归是短暂的—— 玖兰枢静静地说：“当年推开我，阿咎后悔了吗。” 气息徘徊在狭小的空间，声音便显得有些闷闷的，却已足够让千夜咎清醒过来、回到现实。 “那个选择，我永远不会后悔。”他一字一字缓慢清晰地说。 语气出奇得平静，但绝不会令人对其中的坚定有任何质疑。 这个答案似乎并没有超出预料，玖兰枢的情绪无任何波动，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求证，“那么，阿咎来到黑主学园，真的是计划让我杀死你吗？” “是，”千夜咎原原本本、照实坦白，“我想将血rou献给你，想要这颗心脏为你所用。” 轻拂在锁骨处的呼吸就在此时、陡然一滞。 仿佛已经从这简短的对话中得出结论，玖兰枢终于表露出明显的动容。 千夜咎的心跳也随之漏了一拍，“小枢……”他稍微放松了怀抱，腾出一只手安抚地轻拍玖兰枢的后背，同时急忙出声试图说些解释的话—— 然而还是没能挽留住这个令他安心的紧拥。 玖兰枢松开双臂，并轻轻用力、将两人的距离分开些许。 “昨晚与优姬跳舞时，被她责问为什么要消除她的记忆，”他长睫低垂，静静地站在千夜咎面前，漠然陈述，“虽然我那么做，只是单纯因为她入局的时机不对，但她说的话，‘被当作小孩子一样以独断独行的方式保护起来，得不到任何依赖与信任’，大概是这样的意思吧，当时觉得与阿咎对待我的态度非常相似，”他略微停顿，须臾之后低低叹道，“不过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啊。” 千夜咎怔然地看着玖兰枢。 看他抬起眼、目不转睛注视着他，看见玖兰枢唇角微微弯了弯，露出一道可以称之为落寞、抑或自嘲的，无可奈何的弧度，听见他温凉的声音，带着不堪疲惫的轻叹，对他说：“阿咎，我能为你做什么？” ……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坚忍的人，像现在这样的绝望。 推开玖兰枢，不是因为怕伤害到他、不信赖他，而是因为玖兰枢真的、真的无法为千夜咎做任何事，还会成为他的负累；主动来到黑主学园、回到玖兰枢身边、像刚才那样祈求玖兰枢不要推开他，不是因为千夜咎无法忍受深沉的后悔与思念，而是因为他的时间所剩无几、要趁着尚能保持清醒，为玖兰枢提供最大的助力——对于千夜咎所面临的困境，他束手无策，玖兰枢无疑已经完整彻底地明白了这个事实。 可他既没有反问“为什么不后悔”，也不说“真的没有解决的办法吗”……玖兰枢同样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千夜咎，清楚地意识到是怎样走投无路的绝境，才能让他做出当年的选择。 心脏像被狠狠掐住，疼痛与酸楚浪潮般汹涌地充斥了整个胸腔，剧烈的滞闷感几乎令人难以呼吸。 千夜咎抬起无法抑制战栗的双手，如同正在触碰一件稀世至宝，珍重地捧住玖兰枢的脸颊，指尖细细摩挲着他的唇角，心疼得快要哭出来。 他一点一点揉开玖兰枢微拧着的眉心，扬起脸在那里落下温柔的亲吻，接着倾身贴近、与他呼吸相闻，额碰着额、鼻尖轻抵着鼻尖亲昵地蹭动，以极近的距离看着那双深邃醇美的酒红色眼瞳，深深吸入玖兰枢的气息，终于冷静下来，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不要说，也不要想，我希望小枢不要再执着于我所隐瞒的事，你什么都不用做，”千夜咎的语气轻缓柔和，却也足够沉定笃稳，“因为我会拼命跑向你，我想再试一试，为了陪着小枢，再试一试、努力去寻找解决的办法。” 终于不再畏惧、鼓起勇气，将藏在心里很久的承诺告诉玖兰枢，千夜咎如释重负、发自内心地露出轻松的笑容，从玖兰枢的额心开始往下，沿着眉骨、眼睫、鼻尖依次轻吻，最后嘴唇相贴，舌尖亲密无间地舔舐过玖兰枢的唇瓣，不紧不慢地撬开齿关探入口腔，细腻地占了一个甜蜜的亲吻。 误会、分离、猜忌了那么久，终于彼此袒露心迹，被诱入深渊的人又何止千夜咎一个。 短暂的安静后，玖兰枢抬起手握住千夜咎的腰身，手掌按着脊柱突起的骨节、一寸一寸地往上，再次将他抱进怀里。 得到了这样的回应，单纯的浅吻已经无法宣泄涌上心头的情潮，发展至激昂深吻的地步简直就是水到渠成。 千夜咎将玖兰枢压在墙上，狠狠地、重重地亲吻，舌头强行闯入他的口腔攫住同类，霸道地拖回自己的领地啮咬吮吸，玖兰枢也不甘示弱，在舌面热火朝天的摩擦中，灵活地逃脱了藤蔓般的钳制，舌尖顺势舔过千夜咎腔体柔软的内壁，而后落在他敏感的上腭肆意轻挠，勾得千夜咎忍无可忍，却左支右绌、拿他毫无办法，最后干脆恼羞成怒地暴起，将玖兰枢的舌头顶了回去—— 战地再次转移至玖兰枢的口腔，内部每一寸都被细细舔过，残酷的侵略者同时疯狂掠夺着他的津液、气息，舌根都被这样激烈的索取扯得发麻，从各种角度、吻得昏天黑地，引人遐想的啧啧水声不断传出，伴随着凌乱急促的喘息，一同焚烧着室内沉寂的空气，千夜咎覆着玖兰枢，手掌忍不住从松散的衬衫衣角钻入、摩挲着玖兰枢的腰线，流连着他细腻的肌肤。 对于这下流的举动，玖兰枢全然无动于衷，长指依旧自顾自顺着千夜咎的头发，安抚地轻轻捏着他的后颈，纵容他对他为所欲为。 被如此温柔地宠溺着，千夜咎狂烈的亲吻也随之逐渐舒缓、变得温存绵长，尔后终于放过玖兰枢被吻肿的嘴唇，却无论如何都还是觉得吻不够这个人，浅浅的啜吻又落在玖兰枢的颊侧，并沿途游移至他耳畔。 然而，先被叼住耳垂咬了一口的人，却是千夜咎。 猝不及防的细微刺痛引出的战栗感未及消下去，身体紧接着便又开始微微颤抖，为暧昧亲昵地灌入耳廓、温凉薄暖的气息，与鸣响在耳畔、玖兰枢琴音般优雅磁性的声线—— “好。”他说。 千夜咎怔了一秒，下一刻便很快反应过来，玖兰枢是在回应他的承诺。 相拥的怀抱稍稍松开，却仍然保持着藕断丝连的黏糊，玖兰枢目不转睛地看着千夜咎，酒红色的深邃双瞳此刻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琉璃般纯粹剔透，唯独印着他的影子，那么大的世界就只看得到他似的，凝视专注得仿佛从遥远的亘古延续至今，目光中料峭的锋芒一点一点褪去，柔软的宠溺取而代之，仿佛沁人心脾的春日暖风、温润地倾泻，裹卷在千夜咎周身。 眼前的美色简直惊心动魄，千夜咎被诱惑得心跳加速、昏头转向，呼吸逐渐变得灼热，眼睛沉醉地微微眯起，痴痴地看着玖兰枢，忍不住又要凑上前吻他，刚刚含住玖兰枢的嘴唇，却被他钳住下颔、制止了后续的动作。 欲求不满的千夜咎下意识挣了挣，便见玖兰枢慵懒地眯起眼，手指轻轻施力抬起他的脸，牵引的动作独断霸道、危险又甜美，莫大的幸福令人沉醉，千夜咎只觉得浑身发软，几乎就要心甘情愿地拜倒在他脚下—— 但这仍不是结束。 玖兰枢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我会等你，”贴着千夜咎的嘴唇，每说一个字都如同接吻一般、含着柔软的唇瓣，玖兰枢以这样甜蜜的姿态，说着这样动人的情话，“阿咎知道的，我的生命足够长久，没有任何人比我更有资格说出这句话，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回到我身边。” …… ………… 千夜咎愣愣地睁大烧得通红的双眼。 生理性的泪水汹涌漫起、覆上眼球，最后终于不堪重负地溃堤—— 现在，该说些什么？ 该怎样说、如何措辞，才能配得上玖兰枢这番话、才能将自己心中山呼海啸般铺天盖地的爱意，一丝不漏地完整传达给他？ 一句“我爱你”，能做得到吗？ 心脏激昂地搏动，血液全部涌上大脑，千夜咎已经无法进行思考—— 只能听到自己不住颤抖的声音，说着：“我爱你。” 只有一句，实在太苍白了，于是短暂地停顿后，“我爱你。” 近乎本能地，千夜咎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重复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恨不能对玖兰枢说尽这一生的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