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宿本 - 言情小说 - 养女为患在线阅读 -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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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石的生日很快就到了。

    他的生日在三月的最后一天——这是老爷子为他定的生日,实际上他应该出生在某个冬日……不过无所谓,他对自己的真实生日并没有执念,正如他也不在乎自己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一样。

    总之恰好,大约是巧合,这一日佑都的开蒙老师也总算定下,是位德高望重的学者。白石和龙池自不必说,佑都也很喜欢这位慈祥的白发长髯老爷爷——这般看来,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双喜临门了。

    故而,当天晚饭时分,龙池举杯说道:“为了庆祝父亲的生日,还有佑都顺利找到喜欢的老师,干杯!”

    白石想要张嘴纠正龙池称呼他的用词,却被她的敬酒给堵了回去,于是作罢。而佑都则在指导下装模作样地和他们碰杯了之后,便小口喝着果汁,安心吃饭了。

    佑都才三岁,不必送礼,龙池却是要送生辰礼物的。她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大约手掌大小,略宽一些,送给白石。

    白石拆开看,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把白色的象牙梳子,通体温润,镂空雕花精美,显然工艺绝伦。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龙池早就定制的,但即使不是独一无二,这梳子的寓意也是足够好的——

    祝愿对方健康长寿,祝愿顺利发财。

    还代表相思,代表爱情,代表纠缠不休。

    “是我该先送薰的。”他轻轻合上盖子,碍于佑都还在席上,只好这么说道。

    她眨眨眼,笑道:“父亲先过的生辰,那是上天注定要我先送——送回礼的才要花心思呢,父亲可不许也只送我把梳子了事。”

    所以这都这么久了,到底为什么还要叫父亲……

    白石心里有小别扭,又不好直说,左不过也听惯了,就又将这回事压回心里去,含笑答:“那是自然。”

    今日有喜事,用的饭也精致些,不像往常一齐上菜的便捷,倒是一道道送上,对没吃过类似席面的佑都来说,颇有些拨云见雾的惊喜。

    至于白石,他一向知道这种形式的用餐会上什么菜,因此没什么特别大的期待,只想着自己今日过生日,应当是些他喜欢的。只是,才吃了开头几道菜,他便觉得有些不对。

    他是今日寿星,菜色与龙池不同,故而一开始上的凉菜不一样,他也没在意。只是几道菜下来,他心中隐隐感到些违和,总觉得哪里不对——硬要说起来,就是今日的菜太“素”了。

    并非是指没有荤腥的意思,而是连上几道菜,食材都是白色的。

    作为开胃菜的萝卜丝切得细致,呈一种半透明的质感,口感极为脆爽;铺在冬天新制的冰上的是rou白色的贝柱和新鲜的应季寒?鱼刺身,它才过了冬,正是脂肪贮积、rou质肥美的时候,令人食之忘忧。最后是一道冰盏种软糯酸甜的柚子醋牡丹虾、陶器中铺满鳕鱼白子的茶碗蒸,还有迸发出惊人香味的白甘鲷立鳞烧——白色,似乎成了他这套菜的主基调。

    他看向龙池,龙池也看向他,露出一个笑来。

    白石何等了解她,自然知道这是她一手策划。难道是为了对应姓氏中的“白”?他到这里,就猜不出龙池向来天马行空的创意了。

    白石深呼吸,又看向面前还未被打开的碗——这下,他才对这一道道上菜的所谓惊喜真正提起兴趣来。

    用米醋腌制的莲藕与萝卜丝有异曲同工之妙;烤制去皮露出白色光洁肌理的鸡rou毫不干柴,不仅极嫩,还有特殊的香料气味;半碗放有冬春笋丝和松叶蟹rou的米饭集聚海陆鲜美,令人食指大动——但不知为何,龙池只让他吃半碗,他夹起最后一粒米的时候,都还颇有些意犹未尽。至于最后,是盛在碟中的点心,一只雪白圆润的大福,透出浅浅的抹茶内芯。

    白石一口吃掉,龙池笑吟吟撑着下巴,问他:“吃饱了吗?”

    虽然菜色多,但每一道菜的量并不多。白石正值壮年,平日工作又劳累,自然吃不饱——他犹豫片刻,心中揣度龙池明知故问的用意,选择摇摇头。

    “那我再单独给您下碗面,您回房等我就好。”龙池站起身道,“佑都吃饱了就回去歇着吧,我看你也困了……对吧?”

    佑都张张嘴——他也想吃薰姐煮的面,但他又确实吃饱了。不仅如此,对于小孩来说,吃饱喝足之后,困意也涌了上来。于是,他嘴边想要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听得龙池一脸满意,“关心”地让人把他送了回去。

    白石看得好笑,却也不打算阻拦,转向龙池道:“我陪你同去。”

    “我怕父亲饿着了,在我煮完之前,就在厨房偷吃饱了呢。”龙池不愿让他看,催着他回去,又叫梅丸替她监督白石不许吃点心,这才风风火火地赶去厨房。

    白石倚在榻上,窗外是沉沉的黑,有种夜雨欲来的潮。他问:“她这几天就忙这个呢?”

    梅丸低眉顺眼:“小姐辛苦,本想事事不假手他人,但问访京中名厨、调整完菜单后才发现若要事必躬亲,终究繁杂了些,只能为您煮碗长寿面了。”

    他皱眉训道:“她惯要cao心,你们要仔细着,别让她劳心劳力的。”

    梅丸应了声是。而白石得到回应后,看上去困倦地合上眼,嘴角却勉力才压下翘起的弧度。梅丸偷偷看他——他就知道,大人嘴上这么说,实际心里是高兴的。一边关怀忧心小姐是否过于劳累,一边又欢喜小姐为他用心细密周到,他比寻常男人陷入爱河后还要矛盾过分啊。

    夜色沉沉。

    一碗新擀出的面,素白毛细,聚成小小一堆,根根分明,卧在温热的清鸡汤里,衬得油花更加明黄澄澈。一勺调味过的山药泥,一把葱白圈,垒成雪山似的一个尖尖稳坐碗中央,散发出略冲鼻的气味,巧妙地中和了鸡油香气的腻,令人胃口大开。

    白石依她的指挥,将面搅散之后才夹起一筷子入口——果然风味浓郁,口感顺滑。微微的咸鲜味混在山药泥里面,裹着根根面条落入口中,就好像寿喜烧中的蛋液,只有一同入口才能尝到这特殊的滋味。

    他夸龙池用心,手艺好,心思细巧,后者捧着脸颊笑看他,脸颊上飞着喜悦的红云。在这之后,他才问:“不过、今日怎么都是白色的菜?”

    “九条叔叔和我说,白色虽然是哀悼之色,但也代表着与神的连接、身体和精神的纯洁。”龙池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身前交握、十指相扣,像是在祝祷,“如果要藉此表达我对父亲的心意的话、如果也能同时向神传达的话,我觉得也很好——”

    白石不信神佛,他也知道龙池不信,只是做出这夸大的样子来,夸张地表示她的所谓心意。

    可他确实吃这套——白石耳畔传来重重春雷,淹过鼓噪心跳,随后伸出手抓握住龙池的双手:“今夜雨大,薰不要回去了,免得受寒——留在这里吧。”

    龙池眨眨眼,是想留的,却还是道:“可我的寝衣……”

    “我遣人去拿。”

    “睡前我还有功课要做。”

    “休息一天也不打紧。”

    龙池还想说什么,白石的手却已经攀到她手腕,粗糙的指腹摸着她搏动愈快的脉搏轻轻摩挲,铅灰色的双眸中有讨好恳求的意思。她轻吐口浊气,别过头去不再说话——算是同意了。

    窗外春雨势大,穿林打叶,潮得胜过龙池出了汗的掌心。她披着寝衣,缩在白石为她准备的全新被褥里,眼神不住地飘移。

    她来白石的卧房畅通无阻,并不意味着她在这里留宿也全无心理负担。反而,只是看着两只并排摆放的枕头,听着隐隐约约的水声,她就从心里生出惴惴不安的紧张。

    她用手指绕着长发,一圈又一圈。

    终于,水声停止。簌簌的衣料摩擦声后,脚步由远及近,最后化为一道灼热阴影罩下——白石从她身侧拥过来,亲吻落在她鬓角脸颊。他身上还带着刚出浴的水汽,透过薄薄的寝衣传递过来,湿热发烫。

    “我好了。”他说道,“睡吗?”

    龙池转过脸去,直面的是他敞开的领口和胸膛——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她咬着唇,将他推远了点:“…热。”

    “才刚初春,哪来的热,别着凉才是。”他无奈笑道,“我们两床被子,互不争抢,只是显得泾渭分明了。就让我睡前先抱抱你——”

    龙池抬眼望去,伸手将两条被子相邻的侧边扯开、搭到一起,用行动表明倒也可以不必分得太清。白石眼睫一垂,视线从被子上的刺绣花纹上掠过,又顺着龙池腰线向上,落到她晶亮的眼睛里,得寸进尺道:“那我抱着薰睡。”

    “……不好。”

    “好。”

    龙池狐疑地看着他——虽说白石向来依她心意,但这半个月来她也对他恋爱后的脾性有所了解,在这件事上,他实在不应答应得如此痛快。比起“好”,他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拒绝她的拒绝,就要抱着睡。

    事实也是如此。

    闷热的床褥,从缝隙中透进来的凉风,明明该是压抑燥热的环境,耳畔传来的心跳却让人甘之如饴。

    他的手带着灼烫的温度从肩头落到背后,向下滑至腰间揉捏,浅浅腰窝被男人以指节轻刮,泛起一阵酥麻。

    不老实的手,不老实的男人。龙池的轻喘被淹没在经久不息的雨声里,和白石同样隐忍沉重的呼吸中。她颤抖着抓住他的手腕,说道:“——也是这样的雨天里。”

    白石的手停下,却还是紧紧箍着她的身体,不可挣脱。

    “我、我在这里第一次被教授房中术,虽不比岛原的残酷,但我还是恐惧。”

    “那之后我来找您,也是这样的雨天。”

    她急不可耐,倾吐那被梅丸拒之门外的夜晚——虽是梅丸以“大人已入睡”的托辞阻拦她,可她却瞧得分明,那窗后烛火摇曳,人影绰绰,是他不愿见她,才叫梅丸来唱这黑脸。

    她无功而返,冒着雨来,又冒着雨回。走在黑暗积水的道路上,她被对身体因情欲而失控的恐惧和被心上人避而不见的伤心失意攫取了心智,在这样的痛苦下她的大脑却更加清明,想通了白石此人——

    将人作为工具的时候,是无情冷血,不在乎他人的心情、意志,几乎可以说是极其自我的男人。

    因此才避而不见,因此才不愿给予哪怕一点的温情安慰。

    白石静静听着她说,灰色的双眼在深夜中沉暗如深潭,内蕴冰冷的锋锐,就如同他平静——甚至毫无歉意——到淡漠的神情与话语一般:

    “你和我翻旧账,是什么意思?”

    龙池惊醒,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她衣襟整齐,身旁的床铺已经失了温度,显然是白石已经起床了。她恍然地侧过头,看向略有凹陷的枕头,又缓缓转回,望着古朴的房梁。

    “是梦啊……”她揉着自己酸痛的脖颈,又缩回了被窝里。

    是真的说出口了才好,还是只是个梦更好呢。

    龙池不知道,也无心去想,只抓过白石的枕头垫在自己脑后,又合眼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