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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手还算阔绰,便多叮嘱几句,“这地方邪门的很,公子小心遇到鬼打墙。”黑衣青年的手指握紧了他腰间的剑。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森冷的月光下透出光泽,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多谢。”车马渐远,鬼村中便只剩下了黑衣青年一人,借着月光一步步走在泥泞的山路上,约摸行路有半个时辰,青年停在了一块被风沙侵噬的残碑中。碑上刻浮闽两字。再往里跨一步,便是人间炼狱。剑客半蹲下身子,细致拂净残碑上的风尘。陆家的人有半数都在浮闽村的万人坑之中,草草被了结了性命。有人死了被埋进去,也有人还活着便被一捧捧黄土呛入鼻腔,渗入口中。死亡的过程漫长而绝望。他的父亲,他的母亲,陆家一同被流放的管家,从小带他长大的奶母。他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足,却在赵长宁死后还是来了。阴风怒号,荒草连天。破旧酒馆的暗红色的残旗被风化粉碎,多年前人声鼎沸的村镇仿佛从未存在过。陆惊澜迈进了酒馆,依稀看到了过去的残影,那时候瘟疫还没有降临,陆泽海还活着,喜在酒馆中饮酒,身侧是他的妻子儿女,虽被流放,倒是难得比富贵时候其乐融融。陆惊澜在破旧的酒馆中找到长凳坐了下来,也不在意厚重的灰尘,打开了腰间的酒坛,经年陈酿的香充盈空气。陆惊澜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脖颈淌下来。赵长宁。这世上再没有这样一个人,让陆惊澜在活着的时候这样憎恨,在死去后又如此痛苦。陆惊澜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落拓又颓废,腰间的酒坛砸了一地碎瓷。赵长宁!陆惊澜双目猩红,咬牙切齿地在唇齿间咀嚼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嚼碎了生吞下去。荒寂的酒馆外传来车马行声。幽冷的深夜,人迹罕至的鬼村。除了他,还有什么人会来?第一百二十五章浮闽村有座隆起地面的山。那山其实不是山。是当年的万人坑被日复一日的风尘掩埋后形成的土丘长满凄凄的芳草。深夜嶙峋升腾的鬼火像一只只幽蓝诡谲的眼睛。每一粒扬起的沙粒都有可能是被风化腐烂的尸体。当地人称之为大坟山。去年大坟山起过一场山火,百姓皆以为冤魂显灵,摆香案在侧,至今仍然能看到香灰的残烬。辘辘车马徐停山前,马声嘶鸣,窗牖紧闭,软轿后约莫有二三十人的行队。一身布衣的年轻人脚踩银色鞍,身驾枣红马,勒住的缰绳系于陈旧木桩之上。掀开细薄的棕色绉纱。车内扶下一位书生模样的公子,生一双漆黑如乌夜的眼珠,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形状像晕红的花瓣。眉宇间颇有几分华贵之气,是京城秀丽的水土精心细养出来的一副漂亮皮囊。只是身上似乎带着病气,将下马车便受了凉风,细白的手扶着车辕咳嗽了许久。正是陈官与赵嫣二人。刘燕卿本欲同往,为赵嫣所拒,又恰逢相郡北方南下的流民因饥荒深夜闹至衙门,一时分身乏术。便添派二三十护卫沿途相看顾,这才让赵嫣出了府中。陈官等人奉命守在远处。赵嫣不喜欢他们靠着他太近。赵嫣一人立在这座巨大的坟墓脚下的百姓供起的香案前,看到了一地香灰的残烬。今日是六月初八,也是陆泽海的忌日。赵嫣记了许多年,却从未亲自来过。深夜风寒露重。赵嫣放下手中的暖炉重重跪下。青色的袍摆沾染灰烬尘泥,坚硬的碎石透过纤薄的布料扎穿双膝,渐渐有殷红的血迹从膝底渗透而出。像极当年陆泽海被流放时的情形。山川依旧,风物人非。曾经的赵长宁尚能对着陆泽海的背影一个头磕下去,如今却连陆泽海的尸骨都无处可寻。从一手葬送陆家开始,他已再无回头路可走。拢入袖中的手指攥紧,赵嫣急促喘息许久才缓和过来。陈官立在篝火前。他们离赵嫣并不近。舟车劳顿,人困马乏。火焰明灭,风声飒飒。无星无夜的夜晚听闻野猫哀切的叫声和凄厉的鸟鸣。陈官耳尖微微一动,似乎在这万籁寂静中听到他音。凌厉的剑声破风而袭。陈官躲闪很快,剑客的剑却比他的躲闪更加快。被扎穿心脏一剑毙命之时,仍未看清剑客快到极致的剑花。剑客的剑尖一滴滴往下坠着殷红的血。冷漠的眼瞳中倒映着横梗的尸体。赵嫣一行来此有三十三人。有三十二人命丧于一柄青玉剑下。剑客的剑法果决狠戾,许多人死的时候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青玉剑终于指向了第三十三个人。赵嫣鼻尖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耳边传来了脚步声。裹挟着沙沙作响的树叶,步伐沉稳厚重,是多年习武之人。“赵长宁,你没有死啊。”他听到身后的人这样说。第一百二十六章刘燕卿几乎搬空了太守府中的存粮,流民才于凌晨时分在衙门外散尽。他们要的不过是一粒能活口的米,一口能保命的粥。卑微的像牲口,伸出一只只干裂枯瘦的手祈求盘剥他们的人。河东乱局,朝廷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能顾得来这些南逃的灾民?等接到浮闽村的消息时候,已到巳时。太守府的护卫在浮闽村被屠殆尽,无一生还。死状极为凄惨。当地的仵作道,每具尸体脖颈的伤口整齐划一,利刃致使皮rou翻卷,可见凶手极擅使剑。赵嫣不知所踪。李家是岭南有名的商贾,于相郡起家。生意覆盖药材布料等行当,在这偏远一隅风声水起。李家主事之人是李家二爷,为人谦逊有礼,相貌英俊疏朗,年纪约莫三十左右。家中妻室早亡,无一子半女。去年市井传闻李家二爷新娶了一名美貌的续弦。听闻此女姓陆,其来历与背景街坊四邻一概不知。后有谣言四处传开,说李家娶的二房夫人出身烟花之地才遮遮掩掩。而关于李家二房夫人的蜚短流长,李二爷似是纵容之态。或许这样的市井之言更有益于掩盖住别的一些不欲为人所知的真相。李家在相郡城南有一座偏僻荒宅。颓圮的红墙旧漆斑驳跌落,露出的灰色泥石上爬满深绿粘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