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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书烟有些恍然间,耳边,大概是很远城外的方向,又响起了一阵惊雷声,就像是惊蛰那日在天边炸响的春雷。好像脚下的地也跟着颤动起来。然而外面春日正好,哪里有雷鸣呢?这炸弹爆炸的声音,纵使这些天已经习以为常,走在前面的小唐副官还是忍不住脚下一顿,续而开始抱怨起来:“古盐城都乱成一团了,白大帅带人出了城,这会儿估计正打得火热……我们的人还在来的路上,最快明天,可能后天能到,到时候那些倭贼——他娘的!”小唐副官絮絮叨叨,一边拉着徐书烟一边往走廊尽头走。徐书烟心思却飘向了别的地方。他恍然响起那日在一之隔的地方炸开的炮弹,硫磺硝烟,还有轰然倒塌的建筑……他的眼前却只有那一抹深色的军装和冰冷的徽章,顾容抱着他,没有发出哪怕一点声音。世界上大概没有任何一瞬间,比那一瞬间更叫徐书烟感觉到恐惧。黑发年轻人想着,慢吞吞地收回目光,拉车了下小唐副官,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样了?”前一秒还在喋喋不休的小唐副官忽然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用复杂得目光看了徐书烟一眼,后者心中“咯噔”了一下。“不太好,尚未脱离危险。”小唐副官停顿了下,“北边的人还不知道这事儿,若是司令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话还没说完,身边的黑发年轻人已经先他一步,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愣神之间,小唐副官只听见他低低地说了句“他不会有事”,语气如此斩钉截铁。第108章徐书烟从未见过顾容像是现在这个样子。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得像是鬼……从认识他开始他好像总是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的样子,而不应该像是如今那般躺在那里,任人宰割的模样,就仿佛命都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徐书烟走过去,听着医院病房那些贵重的仪器发出机械的声音,周围安静得让人生理不适。挨着病床坐下来,徐书烟探头去看男人,盯着他眼皮上的青色血管发愣——-当时,顾容是出于什么心理将他揽入怀中的呢?房屋的倒塌,水晶灯落下,黑暗之中人们绝望地尖叫着被压在塌陷的天花板下面……有些人很快就失去了声音,血腥的味道。充满在鼻息之间。而徐书烟就被顾容牢牢地固定在怀中,那一刻他居然觉得自己绝对是安全的,哪怕当时谁也没有说话,可是就因为男人的呼吸平稳而沉着就在他的耳边,他就觉得并不害怕了。现在回想起来,徐书烟怀疑那个时候或许顾容已经昏迷了过去。所以男人才什么都没说——毕竟这个人向来吃不得一点亏,好不容易为徐书烟做了件惊天动地的救命之举,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说呢?想到这,徐书烟忽然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悲伤,那种感觉前所未有地侵蚀了他——比他当初被打断了腿、赶出顾府大门的那天更加难过。他原本以为人生之中再不会有什么比得上那一天更加让人备受煎熬。抬起手,指尖几乎是情不自禁地靠近了不省人事的男人的面容,柔软的指尖在他新长出的青色胡渣上触碰了下——“在想什么?”小唐副官走进来,轻轻掩上门。“在想那天你们把我们从废墟里挖出来的时候,好多的尸体……”那句“而我却只是擦伤”这句话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黑发年轻人只是稍一停顿,“这里可是租界,倭贼大概是疯了吧?”“谁说不是呢,如今世道是彻底混乱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小唐副官的碎碎念中,徐书烟转头去看顾容。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响起:“无论如何,不走到这条路的尽头,看到这场战争的结局,顾容是万万不会倒下的。”"“可是已经五天了,司令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再等等,”徐书烟说,“再等等。”小唐副官站在旁边,看着坐在顾容病床塌前的黑发年轻人,他垂眼盯着男人,就好像从头到尾他的眼睛都并没有眨过。小唐副官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至少应该为躺在那里不省人事的长官争取一些什么才好——毕竟长官从来不做无用功,如今他不能开口说话了,就到了副官粉墨登场的时候。“徐先生想过以后怎么办吗?”小唐副官犹豫地开口问道。“什么怎么办……”“司令曾经跟白大帅提过,之前他曾经有过关于复婚的想法……这么多年了,大帅同您分开以后就再也没有找过旁的人,如今偶遇险境,他也是毫不犹豫的便救了您——”“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嗳!”徐书烟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嗤”地一声轻轻笑出声来,扭头看着男人的脸,半笑不笑缓缓道:“也是奇了怪了,不知道上辈子结下什么孽缘……这人打断了我一条腿,如今却要用命来还。”小唐动了动唇,没想到黑发年轻人轻描淡写地描述当年那些旧事,还像个没事的人一样。而徐书烟确实是比较淡定的。说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好像也不至于了,就像是一盆火被冰水浇灭,再想要点燃起熊熊烈焰,那确实是痴人说梦……但是眼下看着顾容躺在那,他确实也是难受至极的。在这样难受得近乎于要把他杀死的艰难当中,再谈所谓风花雪月的情情爱爱,未免显得可笑至极——徐书烟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原来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于顾容的感情已经复杂到不能光用“爱”与“恨”这样简单的划分。哪怕不能够拥有他,他也不能够失去他。这大概就是所谓比爱情更上一层楼的情感,无限接近于“习惯”与“亲情”,却又含着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情愫。徐书烟在病房一等就是一天。其实就是坐在病床边看着要死不活的男人和那台毫无变化的监控仪器。直到医院宵禁,小唐副官开来汽车要送他回家。原本按照徐书烟每天的习惯,是在医院陪护到宵禁之后就会回家,但是这天他刚刚走到医院门口,心中却是一阵难受的心悸——就像是心脏忽然被人捶了一拳又抽空了胸腔里所有的血液,窒息侵袭了他。扶着打开的小汽车门,徐书烟微微蹙眉。"那脸色苍白的模样吓了小唐副官一跳,“徐先生?”他不安地问,原本在床上躺着一个,这另外一个若是再倒下那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