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章】凌渊（二）
凌鸣铮的表情由怔然到惊谔再到难以置信，猛地俯下身，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想要一把搂住玥珂的身子把她揽入怀中，可是最后，微微张开的双臂只在半空停留一瞬就又放下了，只是把把玥珂微微动弹的手指牢牢攥进掌心。 “夫主……啊……”玥珂动了动身，牵引到了腹下的伤口，气若游丝的呢喃瞬间变成痛苦的呻吟。 “别动，你还很虚弱……”凌鸣铮手忙脚乱地按着她的肩膀，转头对空青道：“青姑娘，快过来看看玥儿！” 玥珂不喜孩童，更不愿为他生子，他心知肚明。以往他并不会在意她的意愿，可现在她好不容易醒来了，他忽然有些担心——若她知道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迫生产，恐怕会大受刺激，甚至又因此再次昏迷。 “唔……”玥珂呻吟一声，额头悄然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上齿痛苦地咬着下唇，仿佛正在竭力忍耐着什么痛苦。 凌鸣铮的视线片刻不曾从她脸上移开，见此情形，捧着她的下巴，用从未有过的耐心而又温和的语气问：“你怎么了？” 玥珂紧闭着双眼一言不发，若不是蝶羽似的长睫轻轻扇动，和之前昏迷不醒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区别，凌鸣铮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玥珂根本不曾醒来。 空青已经走了过来，抱着孩子站在床帐之外，想掀开层层幔帐走进来，却被凌鸣铮抬手示意在外暂等。 “玥儿是还在生我的气，不愿与我说话吗？”他问。刻意放轻放缓的声音因为过于温和柔软而显得有些陌生。 竭力咬着牙一动不动的玥珂却悚然一颤，终于慌张地摇了摇头，眼睫翕合，破碎的泪珠从眼角滑下。 “不、不是的……好疼……” 凌鸣铮一下子惊慌起来：“哪里疼——青姑娘，快进来！” “呜……肚子……肚子好疼！”似乎情绪一旦释放就再难克制住了。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落下，玥珂脸色越发苍白，无与伦比道：“肚子……肚子像被刀割开搅碎了……夫主……呜呜……夫主的孩子怎么办……玥奴无能……保不住夫主的孩子……又要被惩罚了……” “不会的……不会的！”凌鸣铮终于意识到她在恐惧什么，一边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一边拉开床帐，从空青手里接过新生婴孩递至玥珂眼前： “来，看看他……这是咱们的孩子，非常健康，别担心……” 玥珂艰难地睁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凌鸣铮怀里的婴儿，眸子里混杂着懵然和诧异。 “这就是……”她微微颤抖着唇，试图抬起胳膊，似乎想要摸一摸孩子看起来还皱巴巴的小脸，一动之下又牵动身下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动，你刚生产，伤口还未愈合。”凌鸣铮按住她的手，蹙眉转头，有些不悦地看着空青： “我不是交代过，要给她用最好的麻药，何以会疼成这样？” 凌鸣铮从前觉得玥珂昳丽貌美，只是脾气太过执拗，从来不肯轻易示弱服软。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想狠狠打碎她的一身傲骨。可她昏迷不醒、万事不知的那段日子里，他就坐在床边，看着她安安静静躺地躺着，仿佛一尊琉被他打得稀碎的琉璃人偶，再又勉强拼凑起来，只要轻轻一碰就会重新碎为齑粉。 为了把这种不详的预感驱出脑海，他找来空青，听她讲了许多关于玥珂的事，这样一来，他脑海中对她的认知就越来越多、越来越生动。 他知道了她喜食甜食、知道了她小时候就开始偷喝父亲藏起来的佳酿、知道她曾经在院子里种了一大片白海棠……也知道她的身体素来就比常人敏感，伤口不易愈合，轻微的小伤口都能疼上好久，雪白细嫩的皮肤挺轻一捏就会留下深深的红印…… “我以前都不知道，还以为你只是生来矫情，调教一段时日也就习惯了。”那时他捧着玥珂微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万分懊恼道：“我真的不知道……从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每一天都很痛苦吧，怪不得你这么讨厌我。” “不过以后不会了，我会补偿你、会对你好，再也不会让你吃苦受罪了……只要你肯醒过来，给我一个认真对你好的机会……” …… “城主， 玥儿当时的身体太过虚弱，根本不适合用麻药。”空青的话将凌鸣铮的思绪拉了回来，刚回过神，又听她道：“如果城主执意要用药，现在也不是不可以补上，但玥儿刚醒，身子恐怕受不住麻药药效，万一又昏过去了——” “罢了，那还是不用了。”凌鸣铮摆摆手示意她让来，自己则坐到玥珂跟前，粗厚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被冷汗沁湿的额角，小心翼翼地：“玥儿别怕，你刚生产完毕，所以才会浑身疼痛。你若觉得难受，打我咬我都行，就是别再一言不发又睡过去了，好不好？” 他等了她这么久，好不容易见她醒了，无论如何是不愿再放任她昏睡过去了。 玥珂苍白的唇瓣翕张，声音微哑而艰涩：“他……是我们的孩子……” “是啊，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凌鸣铮从丫鬟手中接过清水，一点一点吹得温凉，用小汤匙舀了，小口小口喂进玥珂口中。 玥珂眨了眨眼睛，有了温水的滋润，干裂苍白的唇瓣恢复了些微血色，眼底闪动着小心又期待的光茫：“我……玥奴还能看一看他吗？” 凌鸣铮略微有些惊讶：“你说什么？” 怀孕期间，玥珂一向厌恶这个孩子，无数次想要杀死他，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性命，他以为她是不愿见到这个孩子的，方才趁空青过来的时候就把孩子匆匆抱开了。 “没……”玥珂仿佛被他诧异的眼神刺了一下，有些怯弱地瑟缩着身子，躲开凌鸣铮的视线，惊恐不安、断断续续地请罪： “夫主息怒，是玥奴僭越了……玥奴心知不配亲自养育小主子，看了……又能怎么样呢？” 凌鸣铮猛地怔住，很快瞳孔就难以置信地缩紧了，回过神来手足无措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是你的孩子，你想看见就见，想养就养，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罪你呢——来人，还不快把小公子抱过来！” 跟凌鸣铮一起进来的元儿终于找到机会，从空青手中一把抱过新生的婴孩，递到玥珂面前，轻轻用手指拨开襁褓，露出婴儿的脸。 “……”玥珂勉强支起身子凑过脸去瞟了一眼，方才时间太短，没有来得及细看，此刻才看清孩子模样，沉默半晌，艰难道：“确实挺……可爱的。” 凌鸣铮忍不住笑出声来：“方才我说他可爱，是为了安慰你让你心安。这刚出生的婴儿，脸皮都还是红的皱的，哪里可爱了？不愧是亲生母亲，你也太溺爱他了。” “作奴婢的，哪敢说小主子不好看呢……”玥珂垂下眼睫，掩住眸子里的苦涩。 “他不是你的小主子。”凌鸣铮掰过她的下巴，语气略微有些强硬：“方才是我没有说清楚，如今我再与你说一遍：他是你我的孩子，你也不是我的奴婢，是我的妻子，从今以后，莫要再把自己视为奴妾了。” “可……” “不必再说。”凌鸣铮抬手碰在她唇边，打断她未说完的话，不容置疑道：“待你养好身体，我就还你一场南城最高规格的大婚之礼，在那以后，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可好？” 玥珂一脸难以置信，还没来得及说话，眼睛红得快要滴血的空青调整好表情走了过去，凑在床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玥儿，你不知道在你昏迷不醒的这段日子，城主有多着急，担心会危及你的生命，连你腹中足月胎儿的性命都顾不上了，非要我把他剖出……好在如今母子平安，你也醒了，真是太好了。” 虽然还没能想起空青究竟做了什么、又是怎样篡改她的记忆，但就凭对方趁她昏迷时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话，就足以证明此人心术不正、曾多次暗害于她，甚至东城战败也有离不开空青的推波助澜…… 害她至此之人，这段时间仍然恬不知耻地装作若无其事与她互称姐妹，一阵恶寒从心头泛起。 但是现在，还不到与她翻脸的时候。 “多谢青儿……”玥珂强忍恶心对空青展颜一笑，虚弱道：“虽然你不曾多说，这段时间你必定为了我、为了我腹中的小主子付出了很多……谢谢你……” “你我至亲姐妹，何必说这些。”空青安慰似的笑了笑，充满渴望的视线落在玥珂枕边婴儿身上，意有所指道：“你如今刚醒来，身体虚弱，城主怜惜你，不忍你太过cao劳，方才已经应允由我代为照料这孩子了……” “这样吗？”玥珂很快就明白过来，苦涩一笑，眼睛里却泪雾潋潋：“我明白的，我身份低微，并不敢奢望能亲自养育小主子……” “玥儿，不是这样的。”凌鸣铮如今怎么见得了她流泪，当即变了脸色，转头对空青道：“青姑娘，方才玥儿未醒，我看在你与玥儿感情深厚的份上才让你代为照顾小儿，如今玥儿醒了，方才所说便就做罢了。” 空青心不甘情不愿，似乎还想争取一番：“可是——” “可是夫主金口玉言，既然答应了岂有收回的道理。”玥珂侧过身去，状似不舍地摸了摸孩子皱巴巴的皮肤：“玥奴区区奴妾，不敢置喙夫主的决定，只是如果可以，不知道玥奴能不能亲自给这孩子取个名字，也算是……罢了，还是不必了，小主子恐怕也不愿意一个贱奴替他起名……” “我看他敢！”凌明显紧握玥珂的手，急切道：“我已经说了，从今以后，你不再是贱奴，你是我的妻子，是这孩子的母亲，你有权利做任何事，当然也可以替她起名字。” “真的吗？”玥珂微微抬头，有些为难地瞥了一眼空青，接着又垂下眼眸，悄无声息掩去眼底挑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