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宿本 - 经典小说 - 候鸟(男A女O)在线阅读 - 救援

救援

    

救援



    在剩下几天的路途中,孟鸢一有机会就到处翻翻看看,又让她找了好几种药用价值很高的植物。

    她每一种都保存了几份。

    第五天上午终于到达风谷疗养院附近。

    孟鸢从车厢里远远看到零星几个人,每个都有严重的肢体残疾。

    随着白色的建筑显现,一路上遇到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单腿跳着走路,有的上半身光秃秃的没有双臂,有的明明长着成人的脸,身高却只有旁人的一半。

    他们的伤口早已愈合,大喇喇地敞露着被突然截断的肢体,似乎已经习惯了被人凝视。

    几十辆卡车运来新的同类,他们麻木地目送一车又一车的人进入疗养院,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外走。

    孟鸢忽然感觉背后发凉,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

    仿佛在这个地方,四肢健全者看起来才是畸形。

    疗养院由边区官方出资建设,用于接收各个区域重残士兵,伤好后可自行决定去留。

    通常家里有亲人的,都会在伤好后选择回家,得到家里人的照拂。

    但还有许多人本身因为战争已经失去了家人,在重度残疾以后,很难有机会在边城找到自力更生的工作,只能每月等着领用一份最基本的生存保障津贴。

    孟鸢早就发现,边城里残疾人的比例远远高于主城,除了战场上受伤的士兵,平民也在战争中被殃及。

    疗养院里除了医生护士,剩下的许多工作人员都直接聘用了院里的重残者。但这些就业岗位对于源源不断的新增伤员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风谷疗养院派了专人与二十一区基地对接,他们有专门的器械辅助各类残疾患者转移,不出半天便将所有伤员完成安置。

    随行人员在疗养院休整一晚,第二天早上开始返程。

    经过五天的奔波,孟鸢已经疲惫不堪,她与宋杏分在一间宿舍,到了房间倒头便睡。

    半夜,深度睡眠中的孟鸢突然被人推了一把,她猛地睁眼,就见宋杏在动作麻利地穿戴,心脏瞬时提起来。

    “刚刚收到增援任务,一队反叛军残部对隔壁渔安村发动偷袭,意图屠村。我们现在要赶过去,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四下幽静,能清晰听见走廊里匆忙的窸窣声,所有人都在准备去支援。

    孟鸢心脏抨撞得厉害,她和宋杏不同,不需要服从基地的指令,所以现在面临选择的问题。

    从沉睡到清醒,数秒之间便要她做出一个生死攸关的决定。

    经过基地那三天,她对战争生出巨大的恐惧,远远多于以前模糊的认知。

    如果可以选择,她绝对不要再经历一次。

    孟鸢的心脏仿佛被人掐紧撕扯,闷沉得令她窒息。

    “我...”

    宋杏见她为难,宽慰道,“不要勉强自己,这不是你的义务。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回来,到时候一起回基地。”

    她已经穿戴完毕,一边开门一边对孟鸢挥了挥手,“我先走了,再见。”

    室内陡然空寂,门外也再无声响,孟鸢拢着被子,只能听见自己震耳的心跳声。

    基地人员清点完毕,五十名战士,九名医护人员。

    渔安村与疗养院一山之隔,如果开车要绕行三四个小时,现在只能靠人力徒步翻山过去,以Alpha军队的速度,半个小时就能到。

    南方远离前线,通常不会耗费兵力驻守。

    这帮反叛军出师不利,在撤离过程中抱着泄愤的心态,临时决定对渔安村下手。手无寸铁的普通平民对上装备齐全的武装部队,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如果不是基地这支转运队伍恰好在疗养院,等其他支援队伍赶到偏远的渔安村,悲剧已经来不及阻止。

    医护人员的行军速度跟不上训练有素的战士队伍,席酩给他们拨了五名战士随行,剩下四十五名战士以最快的速度行进。

    宋杏一行人刚走到门口,身后空旷的场地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夜灯自大楼门口投下光线,孟鸢踩着自己长长的影子正朝他们追过来。

    “我和你们一起去。”

    疗养院到渔安村的这座山并没有现成的小路,大部队在前面开路,五名战士带着医护人员顺着他们的痕迹行进。

    这是孟鸢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夜间爬山,四下漆黑幽寂,她举着手里的军用电筒小心翼翼地落脚,生怕踩空。

    Alpha战士翻过这座山只需要半小时,但孟鸢这些普通身体素质的人要花上三四倍的时间。

    两个小时后,医护队伍距离渔安村只剩半个山腰的距离。

    为了防止正面撞上反叛军,一名Alpha战士前行探路。

    孟鸢瘫坐在地上,两腿酸麻得没有实感,心跳极快,喉咙仿佛要干裂出血。

    其他人也累得气喘吁吁,但没人像她这般脸上惨白得全无血色。

    宋杏有些担心,给她喂了些水和补充体力的营养剂。

    天光渐亮,植被遮挡了视线,远远听见山下传来的枪击声,悠悠回荡在山里。

    枪声并不密集,分散在各个方位。

    山里太过安静,每一声突然炸起的枪响吊着所有人的心。

    孟鸢张着口剧烈喘息,她已经快透支全身力气,逼着自己尽快调整状态。

    休整了十来分钟,探路的Alpha战士回来,带着人一鼓作气下山进村。

    清晨山里的风微凉,带着冷厉的血腥和呛鼻的硝烟,闻得人胃里翻涌。

    渔安村的房屋以木制和土制为主,塌得七七八八,有些燃着明火,黑烟熏得人眼睛疼。

    孟鸢第二次踏进战争过后的地方,这里的伤患不是Alpha士兵,而是没有杀伤力的普通平民。

    他们有着普通生命的脆弱,从废墟里刨出的人大多已没有了呼吸。

    耳中充斥着悲伤的哭嚎和痛苦的惨叫,孟鸢脑中一片空荡,有意识地去屏蔽外界的干扰,手中利落地处理伤口。

    时间的流速变得模糊不清,孟鸢的双手和下肢一般麻木,处理完一例伤员过后,原地歇息了半晌,撑着手起身,脚下忽然变得虚浮无实感,踉跄几步就要往地上倒。

    手臂一紧,孟鸢找到倚靠稳住身体。

    “先歇一会儿吧。”

    孟鸢听到熟悉的声音,惊讶地抬头。

    席酩半抱着她,眼里担忧明显,说完便带着人往一处石椅走去。

    夜里清点人数时,孟鸢没有到场,席酩私心松了一口气。越是经历过战争的人,越知道战场上有多危险和残酷,rou体在武器面前不堪一击,瞬息之间便能夺去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已经习惯死亡和痛苦,甚至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牺牲。

    但当发现他在地下城楼顶救下的人是孟鸢时,他前所未有地庆幸和后怕。

    如果他的动作慢上丝毫,那名偷潜进来的反叛派就会率先将子弹射向孟鸢。

    甚至,孟鸢手里的那把枪,他看一眼就知道用途是什么,由于射程有限,通常不会在作战时使用。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手已经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在那一刻,席酩突然释怀。孟鸢离开他也好,至少她能在主城平安地过完一生。

    在渔安村看见孟鸢时,他发现自己的想法如此狭隘。

    她专注又熟练,明明自己的脸色惨白得和病人不相上下,但她一点也不弱小,她是许多人殷切的希望,仰仗着她挽救生命,减少痛苦。

    停歇下来后,孟鸢的意识和身体变得迟钝,她盯着面前席酩的手和水壶看了数秒,伸手去接,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抽跳。

    席酩见状,干脆递到嘴边喂她。

    喂完水,他又顺手给她擦净唇边的水渍。

    两人沉默坐了一会儿,孟鸢突然开口,声音干涩,“反叛派会屠杀平民吗?”

    两军交战,不杀无辜的平民是共识。听宋杏说反叛军要屠村,她在惊心的同时,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双方出于利益相争,可至少还该有基本的人性。

    直到亲眼看见。

    渔安村几乎被夷为平地,青年人死伤殆尽,正是他们自发组织反击,给支援的军队争取了时间。

    “反叛派47区和边城二十一区敌对状态长达近百年。在三年前,47区更换了领导者。新任领导者在反叛派领导人中资历最轻,他急于树立威信,行事狠厉,没有明言规定不可屠杀平民。”

    一旦没有了约束,人便容易受情绪支配。好比这支反叛军残部,他们在二十一区受挫,打不过基地军队,便对没有反抗力的平民下手以泄愤。

    孟鸢听得心里发沉,对这个新任领导者生出恨意。

    战争延续了数百年,累积的仇恨早已升级,许多反叛派被迫遵守默认的规则,亟待一个发泄口。

    纵使踩踏底线的行为会受诟病,新任领导者权衡利弊后,选择用极端的方式获得追捧和拥护,他满足了一些人的嗜血欲望,踩着无辜的性命给自己铺垫前程。

    如果不是孟鸢来到边城,亲身经历这一切,她永远不会知道,在同一时空,还有人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反叛派的最终目标一直是主城,如若不是边城人数百年正面对抗,守卫家园,主城便是现今的边城。

    席酩放下一支营养剂先行离开,孟鸢缓了几分钟,回到救援点准备继续工作。

    一位Alpha战士匆忙跑来,说有间屋子里的伤患行动不便,需要一位医护前去诊疗。

    其他医护手头都有还未处理完的伤员,孟鸢招了招手,“我去。”

    Alpha战士在将孟鸢带到地方后,便又赶去参与搜救。

    这是一处独立在半山坡的木屋,地势较陡,离平地上的居民区又远,难怪需要上门诊疗。

    孟鸢推门进去,屋里明显经过了一番浩劫,日常摆设摔得七零八碎,地上还有几摊血迹,空气里扬着呛人的尘屑。

    墙角处堆了几垛干草,中间露出个黑糊糊的脑袋,看得不甚清晰。

    那人瞥见带着医疗箱的孟鸢,拉长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呻吟,“哎哟...大夫...快救救我...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