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宿本 - 其他小说 - 妖刀记(1-44卷全)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刮肠,简直一无是处。

    “但我们不能再等了。再耗下去,他只会越来越难打。”

    大哥珍而重之的把葫芦塞好,细细将葫芦嘴、指掌之间溢出的酒汁舐干净,小心挂在腰际。

    以前庄子里的老酒窖藏有许多百年佳酿,但阿傻的大哥滴酒不沾;这个瘾,是这两年餐风露宿时才养成的。“如果我死了,这仇便到此为止。你不懂武功,就当没这些事罢;隐姓埋名,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就好。”

    大哥背了只方方正正的蓝布包袱,提着一柄钢刀。除了黄油葫芦以及那身草鞋衫裤,他身上已没有其他的东西。

    阿傻没听从大哥的吩咐逃命,悄悄跟着他来到沉沙谷。

    那人早等在台前,双手抱胸,傲然睥睨,这几年来他已隐然成为一方传奇,百战长胜、风采照人,益发不可逼视。阿傻遥遥躲着,谷中风刀不息,这么远的距离就算长耳朵也听不见,但他眼力很好,竟能读出唇型,恍若亲临。

    这两年间什么都变了。唯一没变的,就只有秋水亭主事的谦恭有礼。

    “这一回,您还能押什么?”

    大哥解下蓝布包袱,露出一块木纹苍苍的熏黑牌匾。那人眼睛一亮,含笑不语。

    “这是我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大哥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你不是很想要么?这回,我押的是我的姓名;你赢,从此这木牌底下的名和姓归你,无论谁来问,你都是本家出身,货真价实的岳家第十四世嫡长。这,够不够份量?”

    牌位的最角落横雕着“十四世”的字样,底下并排着阿傻和他大哥姓名的簪花小楷。

    那人笑道:“你早两个月来肯定值,不过我近日才杀败盘据环跳山的五帝神兵,降服人称“伊沙陀之魔”的摄杀二律仙,身价暴增,一条姓名只怕不够。你家也拿不出啦,不若凑一对儿罢?”

    大哥只当阿傻逃命去了,早让他舍弃一切包袱别想复仇,答应得十分干脆。

    “好。”

    那人点点头,秋水亭的主事收起乌檀木牌,折戟台上只剩下两人。

    尘沙蜂虿暗黄天。阿傻的大哥拔出钢刀,那人双手负后,贮有家传宝刀的乌木长匣立在台上,八十五斤的沉甸直视旗卷风啸如无物,仿佛打入台基的一根铁桩,连晃也不晃一下。

    “我很佩服你。”

    他扬声笑道,雄浑的内力穿破风咆,仿佛说话的人就在耳畔。

    大哥只当是恶意嘲讽。近三场决斗,阿傻的大哥所能撑过的回合数越来越少,倒数第三场走了一百零七招,第二场六十五招,三个月前那场只换过卅七招,便败下阵来。

    阿傻的大哥不畏枯燥,将家传的七式“杀虎禅”刀法练得精纯,原本一式数变的刀招越练越少,最后每招只剩一刀。与那人以外的对手过招,他极少出过三刀的--刀“探玄”、第二刀“决杀”,第三刀可用“欺刃”或“石伏”,对强敌或骗或守。

    近日索性连“探玄”也不必了,出手便是“决杀”。一刀即胜,毋须缠夹。

    如此看来,与那人愈拼愈少合的现象,也不见得全是坏事。

    ““杀虎禅”这般枯燥乏味的刀法,你居然可以日复一日的练下去,还将它练得更加枯燥乏味,实在了不起。”那人朗声笑道:“你以为,杀虎禅刀法便是的别称、七式刀法便足以号称七神绝么?你们错了!岳家十二代前的那些个老骨头,通通都想错了!”

    大哥双目圆睁,紧握住钢刀,咬牙切齿。

    “无行贼子!你还在说那大不敬的妄语!”

    “我没骗你!”那人哈哈大笑,目中却迸出嚣狂的厉光,昂首道:

    “乃是当世绝学,指的是七套出神入化、境域不同的武功;你所学的七式杀虎禅,不过其中一部罢了;相较于七绝里真正的高深武学,这部刀法只能说是七流之末!”

    “你胡说!”

    “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掘开你岳家历代祖坟,挖遍虎王祠岳家庄的每寸土地,连虎林碑帖也没放过,再加上你这两年来不断贡献祖传宝物,终于让我找齐六部神诀;我的功力突飞猛进,便是七神绝功的最佳证明!”

    他大笑:“你已一无所有,若我所料无差,第七部神诀必藏在牌位中!今日败你之后,便是完整的现世之时;你想不想,一窥岳家神功的真貌?”

    阿傻的大哥心头一跳,忽然有些动摇。岳家历代武艺不兴,那厮却凭空练就一身惊世绝艺……真正的,究竟有如许威力?

    那人便在这一瞬出刀。

    --在“一刀”的境界里,攻心始终为上。

    他以言语扰乱大哥心绪,等的就是这一瞬间稍纵即逝的精神破绽。

    乌木长匣一晃,泼墨一般的血练刀光穿破烟尘,正中大哥的胸口!

    阿傻的大哥骤尔回神,钢刀一挡,七式杀虎禅中的“石伏”发动,攻的一刀对上守的一刀,快得难以置信--

    “铿!”血刀穿身而过,身后刀痕迤逦,宛若沙中游蛇。凡铁锻造的钢刀应声而断,余劲所致,大哥猛向后弹,被斜斜划开的胸腹间喷出血瀑,坠地染尘,逐渐被飘落的黄沙所掩。

    阿傻眦目欲裂,嘶吼着:“大哥--!”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剧烈的疼痛与共鸣胀满胸臆。连滚带爬冲出藏身处,大哥的尸体已覆着一片薄薄黄沙,难以辨位,反倒是泼溅开来的血池并未立刻消失,黏着滚滚黄沙四处流淌……

    决斗台上,那人一手遮阳,一手轻轻一挥,随行的爪牙们便朝阿傻扑过来--

    ◇◇◇

    “……后来,那人并没有找到第七部神诀。他疑心我藏起秘密,便严刑拷打;又怕我泄漏这件事,用烙铁和红炭毁了我的双手,让我无法再写字。

    “他将我流放到山林荒地里自生自灭,虽未灭口,却派一名武功高强的昆仑奴尾随,我若想向别人泄漏身份,便将听者杀死;若想练武报仇,便杀死我的师傅。如此过了六年,直到今天。

    “那人占了我家在乌城山的庄园,持用我先祖传下的宝刀赤乌角,以先祖创制的绝学扬名立万,并以岳氏代代相传的“八荒刀铭”称号行走江湖。他自称是亡父承先公的独子、岳家第十四氏的嫡长孙,他剥夺了我与兄长的姓与名,却以我大哥的名姓行世,蒙骗世人……”

    耿照语声方落,阿傻猛然抬头,木然的表情忽然变得生动。

    他那肌rou坏死萎缩、如同焦木的枯瘦食指往席间一比,双眼迸出恨火:

    “……那就是你,岳宸风!”

    第十七折蛛纲天裂,刀中称皇

    此话一出,本拟激起满座惊诧,谁知众人无一开口,只有黄缨睁大明眸,双手掩着小嘴,低呼:“原来……原来是你!”岳宸风哈哈一笑,神色自若,提壶自斟自饮,仿佛耿照所指,与己全然无涉。

    耿照同情阿傻的遭遇,不觉激起义愤,胸中似有炭炙火燎,不想余人却都反应冷淡;冷静一想,登时醒悟:“这不过是阿傻的片面之词,若要定岳宸风之罪,须拿出证据来。正所谓“打草惊蛇”,若无凭证,便是诬指!”余光瞥去,果然横疏影俏脸一沉,面色难看至极。

    金阶之上,忽来一阵哈哈,独孤天威举杯仰头,竟也笑了起来。

    岳宸风收了笑声,待他笑完,才怡然道:“城主为何发笑?”

    独孤天威揉揉鼻子:“我想起当年太祖武烈皇帝驻守蟠龙关时,曾经断过一门奇案。”黄缨忍不住皱眉:“怎地又是蟠龙关?”被染红霞明眸一瞪,扁着小嘴噤声。

    “愿闻其详。”岳宸风潇洒举杯,仿佛一点也不在意。

    “当时乡里间有家富户,老爷突然暴毙,众人疑心是姨太太下的毒手,她却抵死不认,临堂开审时,只说:“要定老娘的罪,先拿出证据来!”太祖皇帝一听,天眼顿开,当场圣裁:“既是苦主,当喊冤枉说委屈,只有杀人凶手,才会开口问人要证据!”妇人一听,吓得魂飞魄散,立遭天谴,活生生死在了堂上。”

    黄缨噗哧一笑。“这案子倒也不怎么奇,奇的是太祖武皇帝。”

    独孤天威执杯乜眼,冲岳宸风一笑:“岳老师,关于阿傻之言,你有何话说?”

    岳宸风沉默半晌,仰头饮干酒水,直视金阶:“片面之词,何足道哉!城主若要论罪,还请拿出证据来。”面上虽挂笑容,眸中殊无笑意。

    独孤天威哈哈大笑。“好在岳老师晚生了几年,若教太祖皇帝遇上,圣威一动,当场便遭天打雷劈,化成一滩脓血。”岳宸风掸衣起身:“城主大人若无见教,岳某尚有要事在身,不克久留。请。”以目示意,南宫损与迟凤钧也跟着起身离座。

    “慢!”独孤天威举起手掌:“这事还没完哪!今日之事,若非这小子诬指,便是你岳宸风犯案,长短扁圆,横竖得有个交代。”

    岳宸风傲然负手,掸襟一笑:“城主且不妨将此事遍传武林,诉诸公论,看看世人眼中,究竟是这厮诬指,还是岳某犯案?”

    独孤天威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顾阿傻:“喂,他与你的梁子天高海深,却迟迟未杀人灭口,可见图着什么。你不掏点家生出来吓唬吓唬他,本侯这案子是要怎生问下去?”

    阿傻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只烧饼大小的油布包,伏跪呈上。

    独孤天威扯去布裹,露出一本黄薄小册,纸质陈旧,不消细看也知年月久远,簿面上写着四个朴拙篆字,墨迹发毛转淡,颇见磨损。独孤天威瞇着眼睛,大声念道:“……哎哟,听来挺厉害的。莫不是你那苦寻不着的捞什子虎箓第七绝罢?”

    岳宸风眉目不动,半晌才淡然道:“敝庄祖传七本秘籍,确有一部失落在外,连我也不曾见过。多年来,岳某耗费重金、遍寻不得,见惯了上门讹诈的假书骗子,早已不存想望。这厮多半听闻此事,才编出如许谎言,请城主明察。”

    独孤天威点头:“原来是这样,本侯最讨厌骗子了。既是假书,留之无用,还不如毁了罢!”双手一揪,顿将薄册揉作一团!

    “且慢!”

    岳宸风一脚跨出,忽然停步。金阶之上,独孤天威松开十指,露出一抹邪笑,薄册仅只微皱,并未毁裂;方才一喝,竟是作势恫赫罢了。

    “慢些好,岳老师。”他瞇起小眼,慢条斯理笑着。“这书是老太爷啦,禁不起折腾,再捏揉一下,只怕化出满天纸蝴蝶,谁都没好处。”见阿傻神情木然,反不如岳宸风紧张,不由叹息。

    “阿傻,说实话,咱们拿书要挟他,所求高不过这本书。以岳老师今日的武功地位,谅必不会为了区区一本书横刀抹脖子,以死谢罪;就算把你的故事传将出去,也是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这世上弱rou强食,本没什么道理可讲。说罢,你到底要什么?公道可免;旁的,咱们再来参详。”

    阿傻毫不犹豫地比划。

    耿照一愣,忽然按住他的手,低道:“这有什么用?你……”阿傻一把挥开,定定望着阶上的独孤天威,犹如着魔一般,又将手势重复一次。

    耿照不等比完,忙抓住阿傻的手,他膂力极强,阿傻双掌肌rou萎缩,力量远远不及;挣扎片刻,忽然开口叫道:“决……决斗!”声如铁器磨砂,擦刮刺耳,咬字发音虽然怪异,众人却听得分明。

    独孤天威怒斥道:“耿照!好生翻译手语,若再添乱,休怪本侯不顾情面,先砍了你的脑袋!”耿照正要开口,肩膀忽被拍了一下,见阿傻飞快比了几个手势,神情冷静而漠然,益发衬出耿照的气急败坏。

    “他说了什么?”独孤天威脸露不耐:“照实讲!”

    “他说:“这是天意。””

    阿傻继续比划。

    “我被流放之后,一心想要报仇,他却派了随身二奴之一的摄奴,紧跟在后,只要有人想收我为徒,摄奴便出手杀人;数年间,我走遍大江南北,摄奴所杀的刀法名家不下二、三十人,其中有的只是出于义愤,看不惯他如此逼迫一名身残少年,竟也难逃毒手。

    “后来,我流浪至央土,适逢祖龙江大涝,沿岸溃堤,尽被洪水淹没。我侥幸抓住一片浮木,在洪流中载浮载沉,最后被人救起,混在难民中一同迁徙,又回到了东海道。来到王化镇外一处山村,一名退隐的老刀客和他的孙女收留了我,我随他们砍柴度日,一过就是大半年……”

    那样安适闲逸的日子,几乎让阿傻忘了仇恨。

    直到某天,那恶魔般的胖大黑影又找上门来。摄奴在大水中失落了阿傻的行踪,受到主人责罚,便将大半年来奔波露宿的怨气全出在阿傻身上,主人交代不得伤害阿傻,摄奴便当着阿傻的面,将老刀客的四肢一一砍断,折磨致死,然后用最残忍的手段,将那名对阿傻最温柔体贴的、水灵水灵的标致小姑娘反复jianyin,却又小心翼翼不让她死去。

    无法反抗的阿傻,被迫目睹她受辱的每一个细节,过程长达三天三夜。他嘶吼到喉咙干烧guntang,胸腔深处颤痛得无以复加,眦裂的眼眶里爆出鲜血,却无法浇熄摄奴残暴疯狂的高昂兴致--他本就是江湖上风闻丧胆、十恶不赦的异域魔头,这几年跟着主人身边多所压抑,一朝解放,更是变本加厉。

    阿傻最后昏了过去,不知是rou体的疼痛抑或心痛所致。

    朦朦胧胧间,一股无声的音浪穿脑而入,隐含着无穷无尽、凶兽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