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风寒

    “玉姐你乖，张张嘴，吃枚梅子糖压一压苦味。”

    低缓的安抚声过后，酸甜的梅子香瞬间盈满唇齿间，极快冲淡了中药浓郁的苦涩。

    周玉烧得厉害，连半丝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得任由梁鸷将她搂抱在怀中摆弄。

    外头的天色已然大亮，今日倒是晴朗起来，雨后的碧空如泉水洗涮过一般，蓝得水汪汪的，明净光线从窗格子的缝隙中漏进屋子里，一片金灿灿的。

    周玉惺忪着杏眸侧头看过一眼，又十分没威胁力地恶狠狠瞪了一眼床边坐着的梁鸷，惹来他的一阵小狗似得无辜眼神。

    周玉无语地收回软绵绵的眼神，只觉心累，感觉骂都骂不动，并在心中痛骂自己如今的娇气，淋点雨就要生病。

    昨日把梁鸷赶走后，她回铺子里没多久就感觉人开始一阵阵发晕，探手一摸额头，更是烫得惊人，显然是淋了雨后没来得及更换湿衣裳，惹得风寒侵体。

    她本来是极不情愿回焦家来的。

    可惜东家娘子见她苍白着一张脸，整个人明显不对劲儿，先是着急忙慌地让伙计去请大夫，又不由分说安排了马车将她送回来休养。

    眼下却连躺着都不得安生。

    周玉眼不见心不烦，索性闭上双眼，把自己整个裹进被褥里，只留下半张脸在外面透气。

    梁鸷小心翼翼觑着她脸色，端着粥碗低声询问：“玉姐你还要吃粥吗？温温的正好入口。”

    周玉不理他，只略略睁眼瞅了一眼旁边的小桌子。

    小桌上摆着一小锅清淡的蔬菜热粥和一盘子洗净的水蜜桃，是方才焦奶奶和焦明勇送上来的。

    两婆孙的脸上都明显挂着担忧。

    自从双亲逝世后，周玉即使生着病，也得强撑着病体起来cao持农活，就算不下田，也要把家务做完。

    是以对于旁人的照拂，周玉总是抱着万分感恩的心情，尤其是在梁鸷这小白眼狼的衬托下，令她越发觉得别人的善意宝贵无比。

    想到以前辛苦拉扯梁鸷，他非但不感恩反倒恩将仇报，周玉就感觉气不打一处来，本就生着病的身体再添一层恼恨，死活看他不顺眼。

    她一边烧得心口闷疼，一边无比悔恨自己当时在楼梯口时没把扫帚重重落他身上，要是有力气，她现在就恨不得跳出来抽他一顿解气。

    太可恶了。

    周玉想撵他走，却实在没有力气，连说话都嫌吃力，只得任由他在床边杵着碍眼。

    闭眼没隔一会儿，药效逐渐涌上来，周玉枕着满屋子里的药味，再次昏昏沉沉睡过去。

    梁鸷轻轻放下粥碗，小心谨慎地握住周玉搭在床边的手，并与之十指相扣。

    屋内静悄悄的，唯有小火炉上的药汁被文火熬得发出“咕嘟咕嘟”的扑腾声，草药的气味浮动在空气里，略微泛苦的草木香带给人一种静谧的安定感。

    梁鸷一直守在床边，整夜未眠，此刻眼睑下泛起了一小圈淡淡的乌青，他不错眼地望着周玉入睡的沉静面庞，心底全是绵密的心疼。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衬得耳垂上那粒小红痣越发鲜艳，两颊上也灼着两团不自然的潮红，缩在被子里的小脸瘦得仅有他巴掌大，小猫儿一般，呼吸格外轻，看起来荏弱至极。

    约莫是难受得厉害，即使睡着，偶尔也能看见她在睡梦中不安地蹙拢起眉心。

    梁鸷伸出手轻轻将它抚平。

    这仿佛窃贼般偷来的难得的恬静时刻，弥足珍贵。

    不过梁鸷并不喜欢这样，他只盼着周玉能早点痊愈好起来，宁愿她站在面前冷言冷语或者破口大骂，也好过这般毫无生机地躺在床榻间。

    在他的记忆中，周玉其实是鲜少生病的，偶尔生病，也照旧会拖着病体强撑着声称自己没有大碍，一来是舍不得汤药钱，二来是怕他跟着担心。

    她曾经过得那般辛苦，他从前却只觉得理所当然，把她的付出看得一文不值。

    梁鸷心中满满当当的一片酸涩，他慢慢俯过身去，将额头轻悄悄抵在了周玉瘦薄的手腕上。

    所以，她如今不愿意原谅他，也不过是他咎由自取罢，怨不得旁人。

    周玉的病足足缠绵了四五日，光药汁就喝下去十多碗，连梅子糖都吃完了一包，这才勉强好转一点。

    发烧倒是没再反反复复，只是身上乏力得不行，沾地都站不稳脚，故而仍是卧病在床。

    不过好点后，她就不肯再依着梁鸷喂饭喂水，说什么都要自己动手。

    两个人各持粥碗的一端，一时半会儿僵持不下来。

    梁鸷恼她不知轻重，情急之下低声道：“玉姐在病中时，连擦身和小解都是我照料的，这会儿又何必忸怩？”

    本来焦奶奶想亲自照顾周玉，梁鸷岂肯让旁人经手，拿话把老人家打发哄走了。老人家虽说年纪大，但心不瞎，临走前还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在两人身上徘徊了一阵儿。

    甚至连焦明勇都看出些不对来，跑来明里暗里地打探梁鸷的用意。

    这些事儿梁鸷自然不敢告诉周玉，怕她知道后，更加不愿意回焦家来了。

    话音刚落地，他就见到周玉苍白的脸颊上霎时间赤红一片，也不知道是羞得还是气得。

    事实证明是气得，因为一只枕头马上就擦着他耳朵边飞了出去，直接砸在了门板上，“咚”地一声还挺响，听得出来是拼尽了全力。

    只遗憾没打着想打的。

    周玉因着没将枕头打中在梁鸷脸上，气得完全缩进被中，软被下的一张脸，更是烧得如同煮熟的虾壳子一般。

    这个无耻卑鄙的狗东西，居然不要脸得趁她生病吃豆腐！

    等她好，非得拿扫帚抽疼他不可，最好能把他抽回京都去，那才皆大欢喜。

    管他有没有成亲，她是不可能跟他走的！

    别以为照顾了一下生病的自己，从前的事就能烟消云散，当她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吗？

    周玉越想越窝火，几乎气得快要把一腔银牙咬碎。

    小白眼狼的声音隔着棉被透进来，嗡嗡地献着殷勤，“别把自己捂在被子里，才刚好一点，吃个桃子吧？挺甜的，或者有没有别的什么想吃的糕点？我出去买。”

    周玉想都没想就回：“不吃，你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