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宿本 - 同人小说 - 【代号鸢】春闺纪梦在线阅读 - (2)

(2)

    1

    郭嘉又逃课了。

    教书的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愤怒地扬言要与郭氏的家主告状——当然,郭嘉是听不见的。不过平日里他总爱往歌楼里跑,今日反倒破天荒地没去,窝在了房里睡觉——春日正好,有些困乏也是情理之中。

    在春梦里拜谒花神,便更是情理之中了。

    最漂亮的花神似乎是男子,着一身乌鸢颜色的书生长衫,意外地勾勒了些漂亮的曲线,郭嘉去问,他却说自己才不是什么花神呢。

    “叫我文和罢。”他如此道。

    文和。

    他将这几个字反复念在了唇间,作为回报,他想说自己的名姓。

    然而他还没开口,梦便忽然变了。

    那件乌鸢色的衣袍与他鲜艳的衣裳交叠,扔在了手边稍远的地方,被他误看作最漂亮的花神的男子被他压在了身下,如玉的面上珠泪涟涟,绽出芳菲般的春色。那双唇被吻得殷红,张张合合的,不知道是在呻吟还是在说话。

    大概是在叫他的名字罢,郭嘉没来由地心想。

    梦醒后,他便发觉自己身下一片黏湿,下摆沾了白浊,痕迹斑驳。

    自那以后他似乎便常常想起那位“花神文和”——纵使那人强调自己不是,郭嘉还是固执地称呼他为,花神。

    ——夜夜都入梦来呢,若不是仙神,又如何能做到此等玄妙之事?

    久而久之,郭嘉便对幻梦的交欢有些食髓知味了——他本就到了择亲的年纪,家主正在替他物色合适的淑女,等他见着人了,不由自主将文和与眼前的淑女做比较。

    没有文和的秾丽,只是娇气有余,又弱柳扶风……唔,大抵是家里宠出来的小姐,修养极好,然而心性高傲,似乎并不把人放在眼里——总之不合适。

    还不如上歌楼喝酒呢,郭嘉便觉得有些无趣了。

    此事自然散了,不过他入夜到了歌楼去玩,也有些意味索然。楼里的姑娘要同他耍,他也只懒懒散散的,提不起兴趣,叫人陪着说了会儿话,就歪在榻上睡着了。

    果不其然又在梦里见到了文和。

    对方一见他便皱起了眉:“你在歌楼。”

    他四下而望,摊手道:“歌楼也甚是无趣啦。”

    他的花神冷哼一声,转身离去,一下便不见了踪影。而他则似乎处在了迷离的花阵里,他兜兜转转要找到文和,却走不出这株梅树。

    他醒后有些恹恹。

    此后他就再也没有遇见文和了,梦里尽是无趣的事情,有时还会梦见暗无天日的水潭底,或是漫天锈暗的血色。

    相思最容易害病了。

    他的身体其实并不大好,秋天一来,便率先害了风寒,缠绵病榻许久,过了中秋也不见好转。他喜欢过的美人说来并不少,只是总谈不上爱,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都是为欣赏一副赏心悦目的皮囊;文和却太不一样了。

    秋去冬来,他的身体更不好起来了,漫长的冬夜就这样带走了他的生命。

    郭嘉从前画过一幅画像,他死后便被府里的下人和他的遗体一起葬在了朱雀湖边的石下。第二年那湖石边便生出一棵梅树,白梅零落的时候,总是缀在他的碑上。

    他成了游离的孤魂野鬼,但他的命数并不止于此。

    2

    贾诩总是遭黄粱一梦扰乱自己的道心。

    梦里的人有着一双多情的眼睛,生得实在标志好看,让他有些食髓知味。当然那些暂且旖旎的心思都在最后那一次的见面消失了,他看见郭嘉在歌楼,这令他恼怒。

    明明是一个梦罢了……贾诩醒来有些怅然。不过很快他就忘却此事了,没了黄粱梦的捣乱,他又重新潜心修学了,只是偶尔在黄昏里会想起那个梦里的人。

    那个人叫什么呢……

    两年时间一晃而过,夏日里他便该出发进京了。出发的前一夜,他又莫名地想起梦里的那个面庞。

    他从前画过一幅梦中人的画像,原是打算收藏在家中,不如一同带上京好了。若是有缘,是会遇见的。

    于是他背着那幅画和行囊出发了。

    其实他去那个湖,与他上京城并不算顺路,但总是有某种力量推着他似的,让他走上那条绕行的路。日头太晒,那太阳打在他脸上烧得慌,他低着头走,路过那湖石时,湖边那棵梅树忽地落下些叶来,恰巧打在他的头顶。

    真是奇怪……他抬手拂去落叶,那树的叶子便掉得更欢快了,他愠怒地抬头,却见得枝杈上盘着一条半个碗口粗细、通体花花绿绿、眼睛却是溶金色的蛇,慢悠悠地朝他吐了吐蛇信子,便沿着枝坠到了湖边的碑上,顺着碑身滑落下来,盘住了放在碑上的卷轴,重新盯着他瞧。

    看模样若是他此刻抬腿就走,也会被这蛇绞起来吧……

    于是贾诩也不敢就这么走了,只得试探着捏住了卷轴的一端,将那卷轴拿起来。没料想那蛇便倏地一下往他的手臂上游去,蛇尾搭在他另一边的肩上,轻轻地勾起来,蛇头亲昵地蹭在他的掌心。

    贾诩吓得快死了。

    这蛇看起来能轻易扭断他的脖子,却似乎并没有展示什么攻击性,反而如此亲近他,轻易地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他人掌间,甚至可以说有些……笨。贾诩没有急着打开卷轴,而是试图和那条蛇讲道理:“要不然,你先从我身上下来吧,我不会跑的。”

    那蛇却很是任性,听见他要自己下来,缠住手臂的蛇腹收得更紧了两分,不满地嘶嘶了两声。贾诩又被吓一下,只能摸了摸蛇头的鳞片试图安抚。等它安定下来了,才解开了那幅卷轴。

    他一眼便瞧见画里的人那双含情脉脉的、溶金色的眼睛,颜色鲜艳的衣裳也十分扎眼,与那梦里人别无二致。他又望向那条盘在他身上的蛇,莫名地从那冷冰冰没有表情的蛇眼睛里看出了些兴奋。

    此时他尚没有那些神神鬼鬼的念头,只是觉得这蛇似乎太通灵性了些。他蹲下身来,认真看那碑上刻文,见得上面写着“爱子郭嘉之墓”。

    可是他总不能就这样挖了人家的坟吧……

    他面有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先上京的一处客栈安顿下来——带着那条蛇。

    他重新背上书箧,将在墓上拿到的画像仔细收好,还不忘与蛇说话:“我该继续走了。”

    一反常态的,那蛇趴在他的手腕上,也不吐蛇信子了,连动都不动一下。贾诩便试着得寸进尺几分,即使他自己也觉着十分荒谬:“你看,我若是这样进城,必定是要被拦下来,将你拿去炖汤的,不如你躲到我的书箧里去,盘查时不动便好了。”

    蛇却变成可以笼在掌心的小小的一条,往他袖里一钻,rou贴rou地盘在他的手腕上。鳞片熠熠生辉,泛着金属似的光泽,乍一看像什么首饰一般。那双眼睛盯着他,仿佛在说:这样就好了,你走吧。

    二次谈判失败,贾诩无奈,也没法把蛇从自己手腕上撕下来扔进书箧,只得十分担忧地嘱咐:“你可千万不要咬破我的手腕……”

    现下他再没法不将这奇怪的蛇和鬼神之事联系起来了——毕竟普通的蛇可不会一下便从半碗口粗细变得纤细苗条,只是进了京城也临近黄昏了,他若是要带着这蛇到道观去瞧瞧,也要明日才能去了。

    如此,他便心事重重地继续赶路了。

    3

    夜里贾诩又做起梦来。

    梦里是久违的郭嘉,就在他遇见那条蛇的湖上,他的身下却不是一双人的腿,而是一条长长的蛇尾,盘在了身下,鳞片不出意外与下午捡来的那蛇颜色十分相似。

    果然那蛇就是郭嘉吧,只是……

    郭嘉向他游来,蛇尾缠住了他的腿,端是一派轻佻孟浪之色:“好文和,你果然来见我啦。”

    贾诩恍然大悟似的道:“哈,你真是那条蛇?”

    郭嘉笑意盈盈地点了头,绕着他游来游去:“看我的鳞片。”

    贾诩没来由地有些想笑,但他竭力忍住了:“我能拔一片么。”

    郭嘉很是受伤,因着他的本意是要向贾诩炫耀自己的鳞片的:“文和,你我重逢不过一日,你便要拔了我的鳞片,将我做成蛇羹吃了么?”

    贾诩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了,郭嘉斥责他是负心汉,薄情郎。

    贾诩想起日头见着郭嘉的情形,又问:“你既没有归入轮回,想必出了什么意外?不然何至于托生于一条……”

    如此骇人的蛇。

    “自然是在等文和了。”郭嘉趴在他的肩头,挑起他的一缕发把玩着,“只有文和能带我离开这儿,重新变成人哦。”

    “文和千万要救我。”郭嘉像极了那些妖异的漂亮美人,专给床上郎吹耳旁风的,“我可不要像祝英台一样化蝶而去……”

    贾诩无奈,只是又有些犹豫,难不成真的要挖坟么?

    贾诩艰难地思考了一下,指了指湖边:“若是要开你的棺……那不太好吧。”他正犹豫不定之际,就被手臂上一阵麻痛激醒了。

    梦里的郭嘉倏地远去了,他睁开眼,那条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回刚见到的时候一般大了,盘成一个圆润的饼,压在他的右手上睡觉。既是如此,他得半夜出去开了郭嘉的棺,起码先把郭嘉带回来才好。

    原先他心里也有些打鼓,毕竟随便开人家的棺,大抵是要遭天谴的。然而郭嘉如此入梦,他实在是睡不下觉——加上那条蛇,这一人一蛇都太诡异了。他只能祈祷他把郭嘉带回去,郭嘉便立刻可以还魂了。他赶到湖边的时候,还是四更时候,连鬼影都少见。他打着灯笼,找到了郭嘉的墓。他一个书生,平生连田都少下,更别说挖墓开棺这样的事,这实在对他的体力来说是不小的考验。到天边蒙蒙亮的时候,他才总算打开了郭嘉的棺,把郭嘉从棺里抱出来。

    看墓碑的落款日,距离郭嘉离世其实已经过去两年了,他的面容却仍如生人,似乎只是在棺里睡着了而已。远处依稀已经起了人声。他咬着牙把土填回去了,勉强填成和原来差不远的模样,抱着郭嘉回了驿馆。

    他从驿馆的后门溜了回去,万幸的是没撞见任何人,不然他还得费尽心思解释郭嘉从哪里来。回到房间的时候,他瞧见疑似是郭嘉的蛇还死死睡着。贾诩也没空管郭嘉了,一倒头瘫在床上,拽蛇的尾巴把它拽醒:“认得吧。”

    然而贾诩想的场面并没有出现,蛇仍然是蛇,尸体仍然是尸体。

    真不好。

    贾诩一转身扯过被子,把头蒙起来睡觉,准备下午再到道观去问问。那蛇却慢腾腾地从他身上爬下去,盘在了郭嘉那具rou体的胸口上。

    只是他还没有出门,便有人来访了。驿馆的小二敲他的门,说是有人在楼下要见他,看模样是一位道长。

    他还正要去呢,这不就来人了?

    他精神一振,爬起来收拾了一下自己便跑下楼去了。来人确是一派道士模样,见他匆匆下楼,问:“可是贾公子。”

    贾诩的额头沁出汗来,目色却亮晶晶的:“正是,道长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那道士转身朝向着一间包间,朝他做了个相请的手势:“公子,我师父就在里面,请公子一叙。”

    贾诩推开门,坐在桌子后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大抵就是那道士口中的师父。他还没开口,那老者便为他斟起一杯茶:“小公子,且先请坐。”

    那老人家不紧不慢,这让他有些焦急——当然他转念一想,便知道这事情急不来了,只是这不是他想平静下来便可以平静下来的,总还是二十出头的黄毛小子。那老人家将那杯斟好的茶推到他面前:“小公子,你房里藏了东西吧。”

    “让贫道来猜猜,小公子带进来了一条古怪的蛇,对不对。”

    “你怎知……”贾诩有些惊讶于他准确无误的问询,然而老者打住了他的话头,“小公子,先莫要着急,喝杯茶吧。”

    “小公子似乎是有所牵挂,且非俗物。”

    “道长实不相瞒,小生原是要前往问道的,道长造访,反倒免了小生这一趟行脚。几年前小生常在梦中与一人相会,前日赴京途过朱雀湖,湖边一株梅树下有一螣蛇,状如红绿,又通人性。啊,还有一幅画,画像和我的梦中人相貌无二。”

    “那贫道可来得凑巧。”老者笑了笑,“小公子莫要烦忧,此处有一法可解小公子的燃眉之急。”

    “那rou身本就属于人魂,只是很久不接触生人之气了,一时半会rou体与神魂无法相融,只需要小公子将那人带在身边,沾一沾人气,不多时神魂便能归位了。”

    贾诩其实有些警惕。

    无关乎他,实在是这人间的话本子多是诋毁方术之士的,况且贾诩是个书生,那话本子里的方士最喜欢骗他这书生了。老者看出来了他的警惕,只是替自己自斟了一杯:“毕竟此事不可为外人道也,只是生魂在外,日久天长,也会扰乱六界六道原有的平衡。贫道此举,并非单为了公子,也是为了护天道恒常。”

    老者的弟子在门外偷听着,听得实在心生着急,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真是不识好歹的书生。”

    贾诩年岁不大,若论察言观色,必定比不过比他更年长的人了,只是他人言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他按下心神,摆出一副尽信的模样:“道长所言甚是,小生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