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宿本 - 言情小说 - [古言/病娇/先婚]不施玉色在线阅读 - 第一回 又相逢

第一回 又相逢

    月光从柳条制的窗花中间漏进来,在她的脸上留下斑驳的影子,半开的窗户里自然地透进风,吹动了她身前的书卷。侍女知道她定是在想事情,自己不该打扰。可就是因为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就心生了多余的怜惜,走近提醒她,“小姐,现在天凉,您要不还是明天再看吧。”

    殷玉映回过神来,抬头看去,心中竟是很惊愕,她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个少女时期常伴在她身边的人了,多少年了,她甚至面容都不太会想起。原来当时她们也是这样好啊,自个说话的时候,其实没什么主仆之分,关系很是好。

    她没有多余的固执,听从侍女的话,回榻上半卧着了。

    能重来一遭,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太惊讶,毕竟更离奇的事情她都听过。她想起好友对自己说过的一些事,她讲那些的时候从不悲伤,眼睛总是笑得微眯。

    想到这个,此时的她双眼含泪,她多想救她。

    如果情况没有变化,小云应该现在刚刚到了崔家做事,不过还好,是做些侍弄花草的事。

    想到崔家,又想到花草,殷玉映难免回忆起多余的事情。回忆起崔铮连花都不让她养。

    她只是想想都气得失去仪态,烦闷地徘徊起来。她好好放在室内的花,他硬是栽回到外面花圃里,什么小儿心性。

    想着想着,她的心又冷了下来,她以前不够懂崔铮,现在懂了。他不让她种花,和他要让小云嫁人,不是一样的事吗?

    她知道那个男人对谁都不会是良配,她记得他对自己赌咒发誓自己眼里绝无其他女人——可这她关心吗?不关心。她从没要他保证这种事,除了给她自己招来些擅宠的骂名还有什么。

    有也算是有的,但她现在不想去想,但又控制不住去想。

    有些夜里,她口干,想从榻上爬起来去喝口水,崔铮便会自己先起身,偏要喂她喝水,他手脚也不干净,总要在她身上抚弄一番,无论是他注视她的眼神,还是他手指在她身下摁压的幅度,都实在教人…

    她感到身体有些发热,只得多去看那月色,好寻得一丝凉意。

    我真是下贱。她心中恨极,但又无得它法。

    没什么好想的,她倒头窝在被褥里,反正怎么都只能嫁给他,到时候再说吧。

    但她的心却又始终静不下来。我真下贱。她很是凄苦。原本她也不爱他,为何经历了这种种却在想着他。她不后悔,也不同情他,她反倒同情那个多射了一箭的将士,不知他的名字又是怎样写,不知崔铮会如何拿他泄愤。

    她看见他真的能下令杀小云,真的能令众兵士放箭,她看见小云倒在自己身前,看见她最后朝自己伸出的手。她就该知道崔铮只拿自己当玩物。她还记得自己哭求他——“士可为知己者死,妾女子之身,不敢妄称为士,只是——”

    他的眼神让她说不出话来。那就像是,你怎么可以有朋友?

    男人是可以有朋友,有知己的,她不可以有,她若是有了,就要被怀疑,就要把她的朋友也当作物品一样赠给其他人,还要因为一点猜疑把她的朋友赶尽杀绝。

    他说他不罚她。不罚她,这又是什么意思,这就是罚她。不过他太看不起她了,他想不到她不承他的意。

    她觉得自己还能想着他的好,简直是自轻自贱,只能又用小云的话自我安慰——“你也把他当作一件物什就好了,你高兴就理,不高兴就不理。反正你理不理他都高兴。”

    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想。如果她不嫁给他,她就不可能去到崔家大宅,不可能有立场救下小云,不可能再一次和她成为朋友。小云曾说,若是一件事变了,万桩事就要变,她算不了那么远,所以不敢改变事情的轨迹。也不要提如果不嫁给他,父兄也不可能不把她嫁与他人。再只是说,他来到这座城,来到她面前,望向她的眼睛,这一件件事都不可能被她改变…

    她感到喉咙如同含了一块冰凌那样疼痛,只觉得口中津液难以下咽。她知道离再见到他,再见到小云,日子都不远了。

    之后的事情如她所记忆一般发展,殷家原本就只能说在当地还剩下些根基,父兄在政事上更不能说有多少话语权,又有她这么一个因为几首诗作显名于世的女儿,被人说是一家清谈之辈也不冤枉。

    她哪能阻止什么呢?像前世一样,母亲害怕她被来袭的兵士掳走,在她脸上画上许多绯色的斑点,又拿绸巾遮住她的面孔,但这有什么用呢。

    她心里不是没有想过也许事情变了,但是没有变,可能因为她真的很没用,她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她很少回忆起的那个更年轻的崔铮走到了她面前,她眼里的不熟悉和逃避是真的,那时候她单纯的不喜欢他,怎么也不想看他。

    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什么都没有说,他伸手扯下遮掩她面容的那块布,看见她扮丑的脸也并不失望,他并没有试图擦去任何痕迹,就只是不让她的眼睛逃避他。

    她试图什么都不去想,她想隐藏恨,隐藏对他的一切了解,隐藏一些耻辱的期待,但她不知道自己做到没有,她不知道自己在怎样看着他。

    什么都没有改变一样,崔铮解下自己腰间的佩玉,毫无道理地系在她脖子上,他端详起她,这时候才仔细地把她脸上的红痕一一擦净。

    她又是他的物了。她心中冰冷。她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是怎样的,知道自己不该有他允许外的爱好,不该有他允许外的可以交谈的人。“我只会有我们的孩子。”他说,但是她的孩子——更是他的,她不被允许花时间去做一个母亲。

    她控制不住自己发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落泪。为什么这种细节都在重演?她发现自己真的很渺小,什么都改变不了。这样也好,也好,这样说明小云也会还在,她试着不害怕,也许她不行,但是她们在一起一定,一定能改变什么。

    父兄全都慌了神,半跪半立地过来和崔铮说了什么。真搞笑,她心想,这家伙现在才多大,若不是这个时候遇上,说不定父兄二人还想逮个话头提点他几句呢,这两人总是傻得可以。

    没有人来问她的意见,她除了默认也不可能说任何多余的话,但她知道崔铮会问的,他会问的,这是她曾经以为他还算个良人的地方。

    “你可愿意嫁与我?”他问。

    上一次她听见只觉得莫名,只认为是堂皇之言,心中不愿做妾,就也不做言语。这一次又怎样呢,答应不答应又怎样呢,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疯子反正会做他想做的。

    “少主,这种事——”上来说话的是谁呢?哦,她知道,后来因为什么理由被砍了头,倒也是个好人。

    “我做我自己的主。”他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你呢?”他复问。

    “我也做我自己的主。”

    这一次,她说话了,但也就只这一句,别的她并不再答了,只是省得像个哑巴。

    再一次见到他之前她还想过,想过小云当故事讲起来的那回事——“双重生”——她是那么说的,这让她有时候感到很没有把握,但她又想到自己又没真的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倒是做了,让他跪下来求她吧。

    母亲在玉映临走时,还是偏要给她编发,她静静地看着镜中的母亲,很是欢喜的模样。“当年那个道士说你天生贵命,需等到双十之年自有良缘,竟不是虚言。”她也想跟着欢喜,但只能勉强笑笑,母亲自然看得出她的勉强,劝告她行礼之时必不可如此。她浑不在意,那家伙什么个性她清楚的很。

    她想到自己上一世天真得要命,有些地方完全不像个成人,什么不过脑子的话都说,她刚嫁过去的时候对他尤没有好脸色,有一次他问她为什么不笑,她说她不想笑所以不笑,谁迫使她笑她厌憎谁。他反而笑得很开心。她以前不懂这是为什么,她现在又明白了,大彻大悟。她是一件物,观察起来千姿百态才算好玩,他不需要她的尊重。

    “你丈夫还蛮想得开的。”小云当时如此评价,两人私底下说话的时候,小云不叫他任何尊称,也不好叫名字,只说他是她的丈夫, “你也想开一点。我是不敢看他,感觉别人也不敢看,哎,不是说那什么别的,就是真的可怕。可能世界上只有你有机会能观察他了,把他当一种特殊个体。个体,你明白吧,独一无二的,你可以写写观察记录,写好了想办法保存好埋到深山,几千年后肯定好多人去读。“她当时只是吃笑,并不当真,还觉得小云有点恭维他。

    也许是该写一写,她自嘲地想,但写了有什么意思,她才不写他的事情,正中他下怀。她此时也回过神来,恰好看向了镜中映照出的那双眼。至少自己有所改变,她如此想,也就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