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什么思考
玉宸自从在北京收到陆小凤的求助后便是一路快马加鞭。待他风尘仆仆地赶至那荒村野店时，一眼便看到了白衣胜雪面带微笑的花满楼，他身边立着满身风尘的陆小凤，只是此刻这只小凤凰却没了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少见地苦着脸，身上的色彩艳丽的大红披风仿佛都没有了往日的鲜活。玉宸正自奇怪，却见陆小凤快步迎上来，玉宸仔细看去，却发现向来号称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如今只剩下了两条眉毛。 玉宸与陆小凤相识两年，从未见过他剃去胡子的样子。他记忆中的陆小凤一直都是眉毛与胡子共存，如今突然看到一个没了胡子的陆小凤让他不由得为之发愣。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看着陆小凤苦着脸不说话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笑过了，他才轻咳两声，敛容正色道：“看来你请动了西门吹雪。” 陆小凤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神色更显愁苦，显然是对于自己失去了两撇小胡子的事耿耿于怀。玉宸见他点头，面色也不禁凝重了起来，知道这次的麻烦必然颇为棘手。这又是为何？其中缘由还需细细说来。 这西门吹雪不是别人，正是万梅山庄的庄主，玉宸与此人相识已有四年，他对西门吹雪也是甚为了解。此人一心痴于剑道，追求剑道极致，除此之外，心无他物。是以西门吹雪向来是深居简出，他一年只出四次门，而他出门所做的也只有一件事——杀人。杀那些他认为的不忠不孝不义之辈。 西门吹雪的朋友不多，陆小凤是其中之一，他是玉宸和西门吹雪共同的朋友。陆小凤此人慷慨大方，幽默风趣，重义气，轻钱利，为朋友可两肋插刀。西门吹雪虽然从未开过口，可是玉宸知道，就如他一样，西门吹雪也很喜欢与这只聪明活泼的小凤凰相处。但即使如此，陆小凤想要请动西门吹雪也是极为不易的。原因无他，西门吹雪所在乎的东西寥寥无几，这世上除了剑道，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打动他的，而陆小凤并不精于剑道，所以他想请西门吹雪出手，只有一个办法。而这也是为何陆小凤极少去请西门吹雪的原因。 陆小凤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原本留着胡子的地方，将他们今日遇到的怪事一一说来，从寺庙中传出的歌声，再到独孤方萧秋雨的惨死。他说得绘声绘色，说到惊险的地方更是妙语连珠，精彩百出。玉宸听他描述，也仿佛身临其境一般。听罢当下所面对的局势，玉宸沉吟道：“这些事出得过于蹊跷，必然是有人背地里弄鬼。” 陆小凤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想，大约是那三个人不愿我插手此事，这才杀了独孤方和萧秋雨，想借此吓退了我。” 玉宸蹙起好看的眉毛，微微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恐怕这里面还有更深的阴谋。” 陆小凤沉默不言，他也在沉思。突然有一猎户提着篮子几步迈进店里，扬声道：“请问哪一位是陆小凤？” 现下三更半夜，又是在这样的荒郊野店，此人孤身一人突然来访，实在是有些惹人怀疑。玉宸眯着眼看向这猎户，却见他脚步虚浮呼吸短促，全然没有一点身怀武艺的迹象。陆小凤身负绝艺又生性豪迈，自然不在乎什么行迹诡异不诡异的，当即大声应道：“是我。” 那猎户瞧着陆小凤看了几眼，神色似乎有些疑惑，片刻后他将竹篮放在桌上，冲那竹篮努了努嘴，道：“这是陆大少爷的姑妈特地买下来，叫我送来给陆大少爷下酒的。” 玉宸与陆小凤相交已久，却不知他何时有了个姑妈。玉宸挑起眉峰好整以暇地看向陆小凤，陆小凤也是为之一怔：“我的姑妈？” 那猎户冲着陆小凤笑道：“原来你便是陆小凤大少爷。” 陆小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得一头雾水，但他还是点点头道：“我是陆小凤，只不过我既不是大少爷，也没有姑妈。” 猎户见他否认却丝毫不以为意：“定有的，绝不会错。” 陈小凤奇道：“为什么？”玉宸也是大感奇怪，他用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撑住下巴，好奇地盯着那位猎户，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陆小凤有一位姑妈。 那猎户道：“那位始娘若不是你的姑妈，为什么要花五两银子买下这几只山鸡，又花五两银子叫我送来？只不过……”那猎户话说到一半又生生止住，神色间很有几分忍俊不禁。 陆小凤好奇道：“只不过怎么样？” 猎户努力忍着笑道：“她说陆大少爷是个有四条眉毛的人，我一看就会认得的．可是你好像却只有两条眉毛。” 听到这话，玉宸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拉着花满楼轻轻在他肩头拍了几下，笑眼弯弯地调侃道：“看来这所谓的四条眉毛已成了陆大少爷的标志了。”花满楼也满脸纵容地由着他动作，他听出了玉宸声音里愉快的笑意，情不自禁地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陆小凤见玉宸如此说来心里很是无奈，他想板着脸，但是看玉宸笑得这样开心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冲那猎户道：“你几时看见过有四条眉毛的人？” 猎户闻言亦是一笑，他仔细地瞧着陆小凤，似乎是想用目光替他在脸上多画出两条眉毛一般：“就因为我没有看见过，所以想来看一看，倒并不是完全为了那五两银子。” 玉宸眼波流转，看向那猎户，随后轻笑道：“请问这位陆大少爷的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猎户呆呆地盯着玉宸看了半晌，直到陆小凤刻意咳嗽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答道：“他的姑妈是个小姑娘。” 玉宸有些讶然地睁大眼睛，眼神不着痕迹地在陆小凤身上扫过一圈，随即不动声色地笑道：“哦？是个小姑娘？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有一个姑妈是个小姑娘的？” 那猎户苦笑道：“我本来也不相信的，可是她说她年纪虽不大，辈分却很高，她还说她有个侄孙子叫花满楼，今年已五十多了。” 听得此言，陆小凤和玉宸同时扭过头去看花满楼，陆小凤对于这一说法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玉宸则是满脸怪异地看向花满楼，又扫了一眼那位满面无辜的猎户，心里实在是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将这样一位温润如玉，风姿俊雅的青年形容成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花满楼却笑了笑，道：“不错，我的确是有这么样一位姑妈。” 这回不光是那猎户呆住了，就连玉宸也陆小凤也为之怔愣，不明白他耍什么把戏。那猎户奇道：“你就是花满楼？你今年已有五十多？” 花满楼道：“我保养得好，所以看来年纪轻。”他说这话时侃然正色。全无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玉宸和陆小凤听到他这般说法心下了然，知道他是故意戏弄那猎户，当下忍笑不语。那猎户果真上当，竟忍不住问道：“要怎么保养，我……我可不可以学。” 花满楼神色淡淡，语气十分正经地答道：“那也容易，我只不过每天吃五十条蚯蚓，二十条壁虎，外加三斤人rou。” 那猎户瞪大眼睛看着他，目光甚是惊恐，看来是把花满楼的玩笑话信了个十成十。他突然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跑了，背影很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玉宸和陆小凤之前一直忍笑忍得甚是辛苦，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花满楼由着他们二人胡闹，只微微笑道：“你说的不错，看来那小妖怪说起谎来，的确连死人都要被她骗活。” 玉宸听他这样说不由得微微挑了挑眉。他方才只听陆小凤说了青衣楼阻碍他们调查一事，却并为来得及问陆小凤在这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这会儿听得花满楼说起什么“说谎的小妖精”不由大感奇怪。 正在这时，他清楚地听到窗外有女孩儿的窃笑声，声音清脆稚嫩，想来应该还是个小姑娘。玉宸微微屈指敲了敲桌面，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左边的窗户。陆小凤与他何等默契，说话间，他就已飞身而起凌空一翻推开了窗户。玉宸侧目看去，见窗外是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正躲在外面掩着嘴窃笑。 陆小凤揪着这小姑娘的辫子，把她押了进来，口中笑道：“就是这个小妖怪，不但要做我的姑妈，还要做花满楼的姑婆。” 那女孩儿撅着嘴道：“人家只不过是说着玩的，就算你开不起玩笑，也个必拿人家的辫子出气。” 玉宸忍着笑也替她辩解道：“何况这姑娘好歹也花了十两银子请你，这山鸡的味道也不错，你就算心里不感激，至少也该对人家客气些。” 那姑娘听玉宸替她说话面上的神色也由阴转晴，她看到玉宸的容貌时先是一愣，随后满面天真地笑道：“你就是那位无双公子吗？” 玉宸挑了挑眉，随即笑道：“正是。你怎么知道的？” 那女孩儿吃吃笑道：“是陆小凤告诉我的，他说他会请一位无双公子来帮他，他还说——”这小姑娘故意拖长了音调，目光在陆小凤和玉宸之间转来转去。 玉宸瞧了瞧陆小凤，见他面有窘色，对这姑娘未出口的话更感兴趣，也跟着笑道：“说什么？” 那女孩笑嘻嘻地道：“他还说这位无双公子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哩！” 玉宸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小凤一眼，挑眉笑道：“哦，是吗。” 陆小凤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只好装腔作势地板着脸拎着那小姑娘道：“你这小妖精，又满口胡说！” 那女孩儿在陆小凤的手里来回挣扎，眼见着三五下挣脱不得，她突然哭道：“上官丹凤不但杀了我jiejie，她今天还杀了柳余恨！” 陆小凤一惊，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玉宸也皱起眉头看向这女孩儿，他并不知上官丹凤到底身系何人，只是如今看来，恐怕与这些事脱不了干系。当下只是沉默不语，默默地听着后续。那女孩兀自呜呜噎噎哭个不停，陆小凤道：“你亲眼看到她杀了柳余恨？” 那姑娘用力点了点头，又从怀里摸出一只做工精巧的金燕子。玉宸定晴看去，那燕子雕刻得栩栩如生，纤毫毕现。此物虽是金器，可是除了鸟喙处以外竟没一点儿尖利的棱角，想来主人必然是对它极其爱惜，常常拿出来把玩。那女孩儿抹了抹眼泪，冲陆小凤道：“你看，这就是我那天晚上在花园里找到的。这是我爹还没有她的时候，送给我jiejie的。我jiejie总是拿它当宝贝一样，用条金链子挂在身上。我要她借给我挂两天，她都死也不肯，但现在……现在却被我在地上捡到了。” 陆小凤犹自迟疑道：“或许是她自己掉在地上的也说不定？” 那姑娘用力摇了摇头，眼中犹自含着泪光，配上她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和灵动的大眼睛当真是好不可怜。女孩儿的声音甚是笃定：“绝不会，这一定是人家在搬她的尸体时，无意间拉下来的。” 玉宸虽不太相信这姑娘的话，可她悲痛欲绝的表现全然不似作假。玉宸沉吟片刻，温声问那女孩：“你可确定柳余恨和你jiejie都是被杀了？” 那姑娘扯住他的衣角，急急应道：“正是！我亲眼看见的！她跟柳余恨在一家客栈的屋里面。说着说着忽然用她的飞凤针一抬手就把柳余恨杀了，还把他的死尸藏在床底下。” 玉宸若有所思地问：“但她终究是一介女子，若是说她杀了你jiejie倒还说得过去…可她如何杀得了柳余恨呢？” 那女孩儿恨恨道：“她有飞凤针！飞风针就是她拿手的独门暗器，见血封喉，毒得要命，我jiejie想必也就是被她这种暗器毒死的，却不知她把我jiejie的死尸藏到哪里去了。” 玉宸状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不着痕迹地与陆小凤对视了一眼。陆小凤皱眉不语，那女孩儿见陆小凤如此不禁哭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你……你……你根本已经被她迷住了。” 这句话里信息量虽不大但也实在是有些劲爆。玉宸冲陆小凤挑了挑眉，大大的猫眼中满是调侃的笑意。陆小凤给他看得心跳没来由地有些加快，只好摸着鼻子转过头不言不语。还是花满楼不忍这小姑娘这样伤心，出口替他圆场：“她跟你jiejie也是表姐妹，为什么要害死你jiejie？” 玉宸倒对这女孩儿的话有几分相信，他自小在玉罗刹身边长大，早早地接触到了权力的中心，世人为争权夺利能使出的所有的下作手段他几乎都已看尽了，自然清楚有些人生来阴狠毒辣，为了利益连自己的父母妻儿亦可杀之，又何况一个微不足道的表妹？可是花满楼又与他不同。他虽因病眼盲，但他为人却温柔平和，他的心里充满了对这世间的善意和热爱。号称花神的花满楼和他的百花楼对于玉宸和陆小凤来说，是这浊世之中的一方净土。 玉宸知道这姑娘必然不会说那位上官丹凤的好话，他也不愿让花满楼听到那些不堪的阴谋诡论，当下接了花满楼的话头，柔声问道：“姑娘，你说她杀了你jiejie，那你可有寻到尸首，或在她身上寻到些许蛛丝马迹？” 那女孩一愣，大约是没想到居然有人会信她，随即又低下头想了想，这才凄然摇头道：“我尚未找到我jiejie的尸首，可我知道她就被埋在花园里！而且她今天杀了柳余恨，也是我亲眼看见的！她……”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了，转头直直地盯着门口，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玉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溶溶月色之下，一人正踏着崎岖的山路缓步而来。而这个人，正是那女孩口中惨死于上官丹风之手的柳余恨。 玉宸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近，那张疤痕狰狞的脸也变得越来越清晰。陆小凤不禁惊道：“柳余恨！？” 柳余恨冲他们点了点头，随即冲着那女孩温声劝道：“你在外面若已玩够了，就跟我回去吧，王爷特地要我来接你回去的。” 这下莫说是那小女孩，就是玉宸也都有些脊背发凉。他与陆小凤对视了一眼，陆小凤迟疑道：“你…你没有死吗？” 柳余恨黯然道：“死，有时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几人相顾无言，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话。那姑娘纵然万般不愿，柳余恨也还是带走了她。瞧着那女孩的背影，玉宸皱起眉转头冲陆小凤道：“这女孩是谁？还有那位上官丹凤又是个什么人？” 陆小凤挠了挠头，颇有些不自在地答道：“她叫上官雪儿，上官丹凤是她表姐。” 玉宸眯了眯眼睛，他默不作声地盯着陆小凤，陆小凤给他盯得心里发虚，只好把关于大金鹏国王的事全部从实招来。包括他如何跟着上官丹凤去了大金鹏国，如何赴了酒宴，又是如何答应了丹凤公主。 玉宸听罢颇有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陆小凤。陆小凤摸了摸鼻子，给他看得脸上发红。半晌后，玉宸叹了口气道：“小凤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甚是蹊跷，一时难以查明。但是有一件事我基本上可以确定。”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玉宸的目光在他全身上下快速扫了一遍，接着满眼认真地道：“你用下半身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