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印传奇纯爱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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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无过 2020年11月7日 字数:10144 【第三章】 躺在床上,鸡鸡勃起的坚挺,依然困扰着我。出于对那一瞬间熔浆喷薄而出 时身体愉悦的渴望,我不由自主地用手,重复了困惑已久的颤抖。沉沉黑夜,极 度乏力的空虚之后,我脑中却充满恐惧。这似乎开始接近歌德的意图。那位已故 的德国老人曾经说过——颤抖与恐惧,是人的至善。是的,我手yin了。而那肥白 硕臀和胯间黑乎乎赭红色的rou,总是在眼前闪现,让我茫然无措,惶恐不安。 第二天是周六。当时还没有双休日,大小周轮休。大周休息一天半,小周一 天。这周恰好是大周。中午在外面吃了饭,就和几个同学去爬山。所谓山,不过 是些黄土坡罢了,坑坑洼洼的,长了些酸枣树和柿子树。天热得要命,爬到山顶 整个人都要虚脱了。喝了点水,有个家伙拿出一盒烟,于是我就抽了人生的第一 支烟。几个人在树影下打了会儿扑克,不知说到什么,大家就聊起了手yin。有个 二逼就吹牛说他能射多远多远,大伙当然不信。这货就势脱裤子,给我们表演了 一番。山顶凉风习习,烈日高照,乳白色的液体划出一道弧线,落在藏青色的石 头上。我激动地泪流满面,此情此景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忆犹新。青葱岁月,少年 心气,那些闪亮的日子,也许注定该被永生怀念。 5点多我们才下山,等骑到家天都擦黑了。刚进院子,母亲就冲了出来,咆 哮着问我死哪去了。我淡淡地说爬山了。她带着哭腔说:「严林你还小啊,不能 打声招呼啊?」我心里猛然一痛,立在院子里半晌没动。母亲厉声说:「你发什 么愣,快洗洗吃饭!」 姜面条,就着一小碟卤猪rou,我狼吞虎咽。真的是饿坏了。母亲在一旁看电 视,也不说话。当时央视在热播,万人空巷。但我家当然没有那个氛围。 由于吃得太快,一颗黄豆呛住了气眼,我连连咳嗽了几声。母亲这才说: 「慢点会死啊,又没人跟你抢。」话语间隐隐带着丝笑意。我抬眼瞥过去,她又 绷紧了脸。从父亲出事起,我再没见她笑过。一集结束,母亲出去了。我吃完饭, 主动收拾碗筷。到厨房门口时,母亲正好从楼上下来,手里抱着晾好的衣物,还 有几件床单被罩,看起来真是个庞然大物。我没话找话:「怎么洗那么多,床单 被罩不是才换过?」话一出口我就愣住了,母亲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把碗筷 放进洗碗池,我感到飞扬的心又跌落下来。 几乎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在谈论世界杯。田径队的几个高年级学生说起罗纳 尔多和贝克汉姆来唾液纷飞。大家都在打赌是巴西还是意大利夺冠。街头巷尾响 起了,连早cao的集合哨都换成了「HereWeGo」。当然,这一切和我 关系不大。 六月十三号正好是周六,我们村一年一度的庙会。在前城镇化时代,庙会可 是个盛大节日,商贩云集,行人接踵,方圆几十里的父老乡亲都会来凑凑热闹。 村子正中央搭起戏台,各路戏班子你方唱罢我登场。姥爷也蹬个三轮车带着姥姥 出来散心。姥姥这时已经老年痴呆了,嘴角不时耷拉着口涎,但好歹还认识人。 见到我,一把抱住,就开始哭,嘴里呜呜啦啦个不停。有些口齿不清,但大概意 思无非是后悔将女儿推进了这个火坑里。姥爷一面骂她,一面也撇过脸,抹起了 泪。领着俩老人在庙会转了一圈,就回了家。 此时正直高考冲刺阶段,母亲忙得焦头烂额,自然没空。中午就由奶奶主厨, 我搭手,炒了两个菜,闷了锅卤面。 几个人坐一块,话题除了麦收,就是父亲。爷爷说:「放心吧,没事儿啦, 集资款还上,人家凭什么还难为你啊。过两天审完了,人就放出来了。」连我都 知道爷爷的话只能听一半,这都六月中旬了,法院传票也没下来。 「这都吃上了,我没来晚吧?」伴着高亮的女声,进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高挑苗条,花枝招展。这样的女人出现在农村庙会未免太过显眼。来人正是我大 姨——陆永平的老婆。记得那天她穿了个v领短袖,下身似乎是个短裙,没穿丝 袜,脚蹬一双松糕凉鞋。那年头正流行松糕鞋,但都是年轻女孩在穿,陡然见一 个奔四的婆娘如此打扮,我还真是吃了一惊。一同来的还有我的小表弟,矮胖矮 胖,三角眼,厚嘴唇,跟陆永平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叫了声爸妈叔婶,她就 夹着腿直奔厕所,很快里面传出了嗤嗤的水声。 爷爷尴尬地笑了笑,奶奶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就起身招呼小表弟洗手吃饭。 姥爷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姥姥夹着面条慢吞吞地往嘴里送,她是真的什么也没看 见。我大姨边洗手边说戏班子唱的怎么怎么烂,姥姥姥爷要是出场肯定能把他们 吓死。在凉亭里坐下,她才问我:「你妈呢?」不等我回答,她又说:「哦,忙 学生的吧,快高考了。」 奶奶问:「凤棠怎么有闲来逛农村庙会,宾馆不用管啊。」 她说:「嘿,雇人家看呗,老在那儿杵着还不把人憋疯?」张凤棠长我母亲 两岁,嫁給陆永平以后就在羊毛衫厂上班,后来在商业街开了家小宾馆。表弟一 声不响已经吃上了。张凤棠端起碗,说:「饭够不够,不够我出去吃。」 奶奶没吭声,爷爷忙说:「够够够,做的就是六七个人的饭。」 张凤棠的到来让饭局变得沉默下来,尽管她一张嘴说个不停。东家事西家事, 又是宾馆里见到什么奇怪的人,又是陆永平怎么怎么被人诬陷,一会儿又恭喜我 运动会得了冠军,说这下肯定要保送平海一中了吧。张凤棠长相倒也端庄,长脸 大眼高鼻薄唇,一头酒红色卷发披肩,可惜右嘴角坐着颗嗜吃痣,没由来给人一 种刻薄的印象。她身上有股浓烈的香水味,让人难以忍受。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后, 我放下碗筷,说出去溜一圈。 关于张凤棠,我也说不上好恶,只是单纯地喜欢不来。直到上了大学,在平 海纪委实习期间遇到了一位诗人,我才明白,当初这种感觉究竟意预什么。这位 当时名声显赫的诗人,是我认识的第一位名人。他的随性、和神经质的风度,使 我经常坐车加步行两个多小时,到城市的另一端,为了只是和他交谈几分钟。运 气好的话,我可以和他谈上1小时。尽管我去了3次后,他仍然没有记住我的名 字,可他那亲切的态度,和对公职人员尖刻的嘲弄,让我并不因此感到难受。他 在高谈阔论的同时,也可以凝神细听我冗长的发言,而且不时在他认为是错误的 地方,加以纠正。 在这位年届30的单身诗人那里,我经常会遇上一些神态各异的女人,体现了 这位诗人「趣味」的广阔。随着我们之间交往的深入,有一次我小心翼翼地提醒 他「是不是该结婚了」。我对他隐私的侵犯,并没让他恼怒,他只是随便地说: 「干吗要结婚?」 「你得悠着点,哥」我说:「不要把那东西过度使用。」 我的话,使他大吃一惊,随后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笑。我无法忘记他当时坐在 沙发里缩成一团时的愉快情景。后来,他第一次留我吃了晚饭,虽然只是两袋方 便面。 这位诗人在32岁时终于结了婚。妻子是一位四十多岁美丽妖艳的女人,她身 上的凶狠,与容貌一样出众。这位此前过着潇洒任性生活的诗人,尝到了命运对 他的挖苦。他就像是遇到后娘的孩子一样,出门时口袋里的钱,只够往返的车费。 对钱的控制,只是妻子手段之一。他还经常鼻青眼肿地跑到我这里来躲避几天, 原因嘛,只是有位女士给他打过电话。几天以后,还得在我护送下,才敢返回家 中去赔礼道歉。我对他说:「理直气壮点行不,哥,你有啥错?」 他却嬉皮笑脸地说:「还是认错好。」 我记得这个妖艳女人坐在沙发里对刚进门的丈夫说:「去把垃圾倒掉。」 我们的诗人端起那满满一簸箕垃圾时,显得喜气洋洋。他误以为劳动能使自 己平安无事,可他回来后,那女人就毫不客气地对我说:「你回去吧。」然后就 关上了门。于是,我听到里面响起了大人训小孩的声音。这个身为妻子的女人, 当然明白被自己训斥的人,是一个很有才华的诗人。于是,我听到了让我瞠目结 舌的训词,训词里充斥着唐诗、宋词、现代政治术语、流行歌词等等不计其数。 其间穿插着丈夫虔诚的话语:「说得好。」或者,「我茅塞顿开。」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慷慨激昂,事实上那时候,她已不是为了训斥她的丈夫, 纯粹是为了训斥本身。她的声音向我显示了——她正陶醉在滔滔不绝之中。在这 种女人长裙笼罩下的生活,真是不堪设想。即使能够忍受鼻青眼肿,那也无法忍 受她的滔滔不绝。这个女人最为严厉的表现是——将她丈夫写下的忏悔书、保证 书、检讨书像装饰品一样在屋内墙上布展起来,让丈夫的朋友来到时先去一饱眼 福。最初的时候,我的诗人朋友总是脸色铁青。时间一久,他也就能装得若无其 事了。他无疑用他的行动,告诉了我们「死猪不怕开水烫」这一人生至理。 诗人曾经对我说:「她不仅在精神上,还在rou体上无情地摧残我。」不待我 反应,又迅速补了一句,「一夜9次,神仙也扛不住啊。」 我问他:「你当初为啥要和她结婚?」 「我当初怎么知道她是个悍妇?」 我和其他朋友劝告他离婚的话,到头来,他都会向妻子全盘托出。他对我们 的出卖,使我们每个人,都曾接到一个女人充满威胁的电话。我得到的诅咒是— —在我25岁生日那天,我将暴死街头。 我回家时,姥爷姥姥已经走了。奶奶坐在门口纳鞋底。我问爷爷呢。她说喝 了点酒,床上眯着呢。我又说坐这儿不热啊。奶奶说我这老太婆现在只知道冷, 哪还知道热。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自己落在红砖墙上的影子,心里乱七八 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奶奶拍拍我屁股,压低声音:「你这个姨啊,自 从你爸出事儿就来过家里一次,以后再也不见影了。这不来了,东拉西扯,半句 也不提和平的事儿。这可是你亲姨呢。」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高考那两天,家里正好收麦。往年都是雇人,收割、脱粒、拉到家里,自己 晒晒扬扬就直接入仓了。老实说,自从机械化收割以来,连父亲也没扛过几袋麦 子。家里地不少,有个六七亩,父母虽是城市户口,但因为爷爷的关系,一分地 也没少划。奶奶愁得要死,说这老弱病残的可咋办?爷爷硬撑:「我这身子骨你 可别小瞧了。再说,不还有林林吗?」我说:「对,还有我。」奶奶哼一声,就 不再说话了。 6月24号母亲回来很晚。记得那天正转播阿根廷的比赛,爷爷奶奶也在客厅 里坐着。一进门,母亲就说我小舅会来帮忙,末了又说陆永平手里有三台收割机, 看他有空过来一趟就行了。奶奶说:「光说不行,你打过招呼了没?得事先说好 啊。」母亲嗯了一声,就去打电话。 陆永平他妈接的电话,说人不在家。母亲又拨了陆永平的大哥大。声音很嘈 杂,应该是在地里,他说:「自家妹子还打什么招呼,不用你吭声哥明天也会过 去。」 第二天我随爷爷赶到地里,小舅已经在那儿了。他踢了我一脚,笑着说: 「哟,大壮力来了?那我可回去咯。」小舅就这样,直到今天还是个大小孩。没 一会儿陆永平也来了,带着四五个人,开了台联合收割机。人多就是力量大,当 天就收了3块地,大概4亩左右。26号母亲也来了,但没插上手,索性回家做饭 了。两天下来拢共收了6亩,养猪场还有两块洼地,太湿,机器进不去,就先撇 开不管了。 高考结束后母亲就清闲多了,多半时间在家晒麦子。别看爷爷一把老骨头, 七八十斤一袋麦子还是扛得起来的。母亲就和奶奶两人抬。我早上起来也试着扛 过几袋,但走不了几步就得放下歇。母亲看见了,说:「你省省吧,别闪了腰。 赶快去吃饭,不用上学了?」我没吭声,咬牙扛完了麦袋。 之后有一天我晚自习回来,正好碰见陆永平和爷爷在客厅喝酒。爷爷已经高 了,老脸通红,拉住我说:「林林啊,你真是有个好姨夫!今年可多亏了你姨夫 啊!和平要有你姨夫一半像话就好了。」奶奶说出这样的话,我可以当做没有听 见,爷爷这么说,让我心里十分不爽。 陆永平也有点高,当下就说:「叔您这话可就见外了。亲妹子,亲外甥,都 一家人,我就拿林林当儿子看。林林啊,营养费没了吧,姨夫这里有,尽管开口!」 说着往茶几上拍了几张小金鱼。我理都没理,远远地甩了一句:「滚你妈屄,别 惹老子。」爷爷哼唧半天,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这时母亲从卧室走了出来。她 还是那件碎花连衣裙,趿拉着一双粉红凉拖,对我熟视无睹。直到送走爷爷和陆 永平,母亲都没有和我说话。我洗完澡出来,母亲站在院子里,她冷不丁问我: 「营养费咋回事儿?」我头也没抬,从她身旁擦肩而过,出了院门。 7月1号会考,要占用教室,初中部休息一天。但田径队不让人闲着,又召 集我们开会,说是作学年总结。谁知到了校门口,门卫死活不放行。不一会儿体 育老师来了,说今天教委要来巡视考场,这个会可能要改到期末考试后。完了他 还鞠了一躬,笑着说:「同学们,真对不起!」既然这样,大家迅速作鸟兽散。 3班的王伟超喊我去捣台球,但我实在提不起兴趣。他给我发根烟,骂了声 蔫货,就蹬上了自行车。骑了几米远,他又调头回来,掏出一盒避孕套,问我要 不要。我接到手里,看了看,就又扔给了他。王伟超收好避孕套,问我:「真不 要?」我说要你妈个屄哟。他嘻嘻哈哈地靠过来,朝我吐了个烟圈,说:「你觉 得邴婕怎么样?」不等我反应过来,这货大笑着疾驰 而去。在街上转悠了半天, 我开始灰心丧气。98年随着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度,国企改制。大量下岗工人 没事可做,何况我这种「乳臭未干地小毛孩」。陆永平那三百块钱,如墓碑硌在 了我心头,让我缓不过劲儿来。 记得那天,当我从一条小巷逃也似的出来时,步伐已不再轻快,甚至有点漂 浮。全身乏力,却难掩莫明的喜悦和忐忑。回到家里时,院子里阵阵飘香。掀开 门帘,奶奶正在厨房里忙活。她说:「哟,林林回来的正好,一会儿给你妈送饭。」 我问往哪儿送。 她边翻炒边说:「地里啊,养猪场那块,今天收麦。」 我说:「这地里能进机器了?」 奶奶呵呵笑了:「机器?人力机器。」接着,她幽幽道:「你妈这么多年没 干过啥活,今年可受累了。」 我没接话,cao起筷子夹了片rou,正往嘴里送,被奶奶一巴掌拍回了锅里。我 哼一声,问都谁在地里。奶奶说我小舅、陆永平和母亲。我说:「又不用机器, 他陆永平去干什么?」 奶奶笑骂:「陆永平陆永平,不是你姨夫呢。往年不说,今年西水屯家可用 上劲了。」 我又问:「爷爷呢?」 奶奶揭开蒸锅,一时雾气腾腾:「你爷爷上二院去了,气管炎作二次检查。 我也抽不开身,你叔伯奶奶今天周年,总得去烧张纸吧。」我到客厅看看表,刚 10点,就冲厨房喊:「人家早饭还没吃完呢。」 奶奶说:「我这不急着走嘛,饭在锅里又不会凉,你11点多送过去就行。」 奶奶前脚刚走,我就收拾妥当出发了。啤酒放在前篓里,保温饭盒提在左手上, 后座别了把从邻居家借来的镰刀。农忙时节,路上车挺多,我单手骑车自然得小 心翼翼,约莫二十分钟才到了养猪场。 附近都是桔园,绿油油的一片,不少桔树已冒出黄色的花骨朵。养猪场大门 朝北,南墙外有一排高大的花椒树。小麦种在东、西两侧,拢共9分地。西侧大 概有6分,已经收割完毕,金色麦芒码得整整齐齐,像一支支亟需发射的利箭。 麦田与围墙间是条河沟,在过去的几年里淌满了猪粪,眼下只剩下一些板结的屎 块。我从桥上驶过,内心十分忧伤。时至今日,我对那些拥有巨型排便设施的事 物都有种亲切感。 ~最~新~网~址~找~回~:点2`u`2`u`2`u点 停下车,刚想叫声妈,又生生咽了下去。我喊了声小舅,没人应声。转过拐 角,放眼一片金黄麦浪,却哪有半个人影。我提着饭盒,顺着田垄走到了另一头。 地头割了几米见方,两把镰刀靠墙立着,旁边还躺着一方毛巾、两副帆布手套、 几个易拉罐。我环顾四周,只见烈日当头,万物苍茫,眼皮就跳了起来。事实上 眼皮跳没跳很难说,但在我的记忆中它就应该跳起来。当时我确实有种不舒服的 感觉。快步走到猪场门口,铁门掩着,并没有闩上。我心里放宽少许,轻轻推开 一条缝,却听叮的一声响,像是碰着了什么东西。今天想来,我也要佩服自己的 机灵劲儿,虽然当时并不知其用意。我歪头从转轴缝里瞧了瞧,发现门后停着一 辆自行车。哪个王八犊子这么没眼色?我这就要强行推开门,想了想还是停了下 来。四下看了看,我把饭盒放到门口的石板上,绕到了西侧墙角。那里种着棵槐 树,茎杆光溜溜的,还没我小腿粗。但这岂能难住爬树大王?我抱住树干,没两 下就蹭到顶,屈身扒住墙头,攀了上去。 院子里没有人,也听不到任何响动。脚下就是猪圈,盖了几层石棉瓦,脆得 厉害,当然上不得人。而除了我这安身之所,放眼望去满墙的玻璃渣子,更是别 想过去。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顺着棚沿,慢慢挪到了平房顶。一路啪嚓啪 嚓响,我也不敢低头看。平房没修楼梯,靠房沿搭了架木头梯子,我小心翼翼地 往下爬,直骂自己傻逼。着了地,我才松了口气。前两年我倒是经常在养猪场玩, 后来就大门紧锁,路口还有人放哨,父亲也不准我过去了。 院子挺大,有个三四百平。两侧十来个猪圈都空着,地上杂七杂八什么破烂 都有,走廊下堆着几摞空桶,散着十来个饲料袋。院子正中央有棵死石榴树,耷 拉着一截粗铁链,树干上露出深深的勒痕。进门东侧打了口压井,锈迹斑斑,蜘 蛛罗网,许是久未使用。旁边就停着陆永平的烂嘉陵。而大门后的自行车,正是 母亲的。平房虽然简陋,但还是五脏俱全,一厨两卧,靠墙还挂了个太阳能热水 器,算是个露天浴室。天知道父亲有没有做过饭,但两个卧室 肯定派上了用场。 这里可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赌博窝点啊。 我侧耳倾听,只有鸟叫和远处柴油机模模糊糊的轰鸣声。蹑手蹑脚地挪到走 廊下,靠近中间卧室的窗台:没人。小心地扒上西侧卧室窗户:也没人。厨房? 还是没人!我长舒口气,这才感到左手隐隐作痛,一看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划了道 豁口,鲜血淋漓。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争吵声。从最东侧的房间传来,模模糊糊,但绝对是陆 永平。一瞬间,眼皮就又跳了起来。那是个杂物间,主要堆放饲料,窗外就是猪 圈。我竖起耳朵,却再没了声响。捏了捏左手,我绕远,轻轻地翻过两个猪圈。 猪出栏两个多月了,圈里有些干屎,气味倒不大。杂物间没有窗帘,盖了半扇门 板,我一眼就看到了母亲。她脸撇在另一边,看不见表情,一只手撑开了身前的 陆永平。 一切俱在眼前,眼皮反而不再跳了。我感到脑袋昏沉沉的,左手掌钻心地痛。 陆永平穿着印有中国石化的那种工作服,他抓着母亲丰腴的手臂,轻轻拉了 拉。母亲猛一把推开他,摆正脸,厉声说:「你松开,别把我衣服弄脏了。」作 势就要起来,那顶米色凉帽滚了两圈,落到了地上。这一推,陆永平被裤子绊了 一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露在裤子外的老二抖了几抖。他的家伙挺一般,尤 其在一张大肚腩下显得甚为可笑,至少当时的我应该也不止那尺寸。当然,我是 正常男性,除了在影视作品和照片中,也没机会见识多少勃起的成人yinjing。 我再也看不下去,顺着墙滑坐在猪圈里。或许是因为疼痛,手都在发抖。不 知什么时候,不争气的泪水已经涌了出来。我抹抹眼,赶忙爬起来,又趴到窗口。 陆永平挺着肚皮靠在墙上,猛然前扑,一把将母亲抱进怀里。母亲惊呼一声, 左脚「腾」地落空,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她直起身子,盯着陆永平看了几秒, 淡淡地说:「放开。」陆永平乖乖松了手,待母亲又不出声才讪讪地说:「凤兰 真对不住,哥一见你就激动。」母亲不理他,径直提上被扯松得长裤。陆永平说: 「妹儿你不能这样,哥我可憋好久了呢。」我扫了一眼,他确实憋着,直撅撅的, 紧皱的睾丸上满是黑毛。 母亲拍了拍长裤上的灰,母亲四下看了看,应该是在找鞋。她的目光冷不丁 地扫过来,我赶紧缩回脑袋,惊出一身冷汗。而后又禁不住恨恨地想:「我怕啥, 我又没做错事儿,巴不得被她看见呢!」这么想着,我不由叹了口气。这时屋里 又传来一声轻呼,母亲说:「你真疯了,快放开!」 我缓缓露出头,只见陆永平从后面抱住了母亲,两手应该握住了rufang。我只 能看见两人的背影,满眼是陆永平的黑毛腿。 母亲挣扎着,「啪」地一巴掌甩过去,低吼道:「你放不放开?!」她真的 急了。 我不由攥紧拳头,真想就这么冲进去,伤口却疼得直咧嘴。好在陆永平松手 了。他说:「好,我放开,但你不能让我一直憋着吧。」母亲直起身子,拽了拽 衣角,正色道:「你给我听好了陆永平:第一,和平的事,不管是不是你在背后 怂恿,也不管你打得什么鬼主意,钱我都会如数还你;第二,我从没给过你其他 方面任何许诺,也不会让你碰我。我们的关系,仅限于你是林林姨夫。」 「啥?说个话文绉绉的。」陆永平似不甘心。 母亲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又说:「还有,以后别再给林林钱。」 陆永平一本正经道:「亲外甥,怎么就不能给点零花钱了?别管是不是封口 费,给钱我总不会害了他。」 「我不管你什么费,你给他钱就是害了他。」母亲说:「他奶奶送饭应该到 了,我去接接。」 陆永平似是非常生气,就这一瞬间,他突然瞪直了小眼,大嘴微张,两撇八 字胡使他看起来像条鲶鱼。但很快,他笑了笑。 上述情况就是这样,或者说,应该是这样。因为我咬着牙关,恍恍惚惚冷汗 直冒,直至有脚步声响起,我才如梦方醒。原来陆永平在对着我笑,他甚至还眨 了眨眼,油腻腻的脸膛滑稽而又狰狞。我转身翻过猪圈,快速爬上梯子,手脚都 在发抖。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石棉瓦是再也不能走了。我定定神,走到平 房南侧,强忍左手的疼痛,扒住房沿,踩到后窗上,再转身,用尽全力往对面的 花椒树上梦幻一跃。很幸运,脸在树上轻轻擦了一下,但我抱住了树干。只感到 双臂发麻,双腿已无力,我不受控制地滑了下去。潜能这种事真的很难说,因为 花椒树距离平房至少有三米多,即便加上高低差,就这么蹦上去,一 般人恐怕也 做不到,更不要说一个半大小子。 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扑鼻一股臭味,我发现自己中招了。不知哪个傻逼在 树下拉了泡野屎,虽然已有些时日,但一屁股坐上去,还是在裤子上留下了一坨。 关于这泡屎的成色,至今我也能说个真真切切,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走到自行车旁我才发现落了饭盒,又沿着田垄火速奔到猪场北面。拿起饭盒, 我瞟了眼,门还掩着,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匆匆返回,站到自行车旁时,我已大 汗淋漓,背心和运动裤都湿透了。那天我穿着湖人的紫色球衣,下身的运动裤是 为割麦专门换的。在少年时代我太爱打扮了,哪怕去干最脏最累的活,也要穿上 自己最好的衣裳。捡了几片树叶,用力擦了擦屁股上的褐色屎痕,可哪怕涂上唾 沫,还是擦不干净。其时艳阳高照,鸟语花香,几只雄鹰滑过苍穹,我感受着左 手掌心一下下有力的跳动,眼泪就夺眶而出。 我刚喊了一声「小舅」,就有人出来了。是母亲。她戴着一顶米色凉帽,叉 着腰站在地头。我转身推上自行车,朝母亲走去。 母亲面无表情,凉帽下脸色苍白。她俯身捡起石头上的毛巾,撑开,擞了擞, 然后用它擦了擦脸。不等我走近,她就转身往养猪场大门走去,边走,她边回头 问:「你怎么来了?你奶奶呢?」碎花衬衣已经湿透,粉红色的文胸背带清晰可 见。藏青色的西裤也是泥痕遍布,左腿裤脚似沾着更多泥泞。 我张张嘴巴似乎想吐些什么出来,最终却什么也没有。 陆永平在走廊下坐着。看我进来,他忙起身,满脸堆笑:「小林来了啊,你 奶奶做啥好吃的?」我自然不理他,自顾自地扎好自行车。我发现母亲的车已经 移到了石榴树旁。母亲拿着毛巾进了中间的卧室。门好像坏了,只能轻掩着。陆 永平从车把上取下保温饭盒,打开闻了闻,夸张地叫道:「好香哦!开饭啦!」 说着向厨房走去,又猛然转身:「还有啤酒啊!太周到啦!」他的大肚皮已经收 进了衣服里。 厨房里不知道有没有厨具,即便有大概也没法用,我冲厨房喊了句:「吃饭 了小舅。」陆永平吃上饭了,母亲才出来:「你小舅有事先回了。」她摘了凉帽, 马尾扎得整整齐齐,俏脸白里透红,脚上穿着一双白色旧网球鞋。从我身边经过 时,她扇出一缕清风,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我坐在地上,勉强用手指撑着碗底,左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母亲就呆 在厨房里,也没出来。我偷偷瞟了眼,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母亲说:「你的脸怎么了?」 是在和我说话吗?我茫然地摇了摇头。今天的卤面不知怎么搞的,让人难以 下咽。我强忍着想多吃两口,却感到喉头一阵翻涌,大口呕吐起来。饭碗也「啪」 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林林你怎么了?」母亲奔了出来。我却再也抬不起头, 青天白日的,只感觉冷得要命。陆永平好像也围了过来。模模糊糊地,母亲似乎 抱住我哭出声来。我烧了两天三夜。整个人云里雾里,时而如坠冰窟,时而似临 炎炉。各种人事都跑到我的梦里来,陆永平、母亲,爷爷、奶奶,邴婕、王伟超, 甚至还有父亲——我以为自己忘了这个人。从小到大我都没害过这么大的病。据 奶奶说,当时骨头都露了出来,缝了二十来针,至今我左手掌上留着一道狭长的 疤。而我记得的是,当医生检查完伤口,又瞅了瞅我脸色,虽有些讶异,却什么 也没说。只是盯瞩,要多注意休息,失血过多,近期少做剧烈运作。 至于是怎么弄伤的,母亲从没问过。奶奶倒是问过几次,我瞎扯一通就蒙混 过关。虽然每次说法都不尽相同,但奶奶似乎毫不怀疑。没几天就是期末考试, 11门课,足足煎熬了3天。这期间世界杯结束了,冠军不是巴西,更不是意大利, 而是东道主法国。谁也没料到小丑齐达内的秃头能大败外星人罗纳尔多。 养猪场一别,许久未见陆永平,直至七月中旬发布成绩的那天下午。由于成 绩不太理想,或者说很糟——有史以来第一次跌出班级前十名,我一路闷头骑车。 在大街口一闪而过时貌似看到了陆永平,他还冲我招了招手。冲完凉出来,空气 里飘着股烟味,陆永平已经在凉亭里坐着了。这大热天的,他穿着衬衫西裤,像 赶着给谁送葬,一面抽烟,一面流汗。 「手好点了吧?」他笑着问。 当时伤口刚拆线,什么都没法干,洗个澡都得小心翼翼。我单手擦着头,撇 撇嘴,没理他。 陆永平就凑过来,小声说:「小林啊,姨夫对不住你。」我没答话,转身就 往自己房间走。他突然说:「你爸的案子就要开庭了。」 我停下来,想暴揍他一顿,却最终还是忍住。 陆永平又说:「二十几号。」 我刚在床上坐下,陆永平就跟了进来。我皱皱眉:「还有事儿?」 陆永平笑了笑,给我递来一根烟,又说:「哦,伤员。」我真想一拳打死他。 他四下看了看,叹了口气:「人啊,都是忘恩负义。」 「你什么意思?」我楞了一下,转身在枕头下面摸索一阵后,抽出了几张小 金鱼,「给,还你。」 「还啥?」他半张个嘴,唇角淌着愚蠢的口水,「你哪来的钱?」 我置若罔闻,说:「我家欠你的那些,我也会还你。」 「你晓得有多少钱?还……」好半天陆永平才缓过神来,摇了摇头,「行吧,」 他坐到我身边,挪了挪屁股,「你这床挺软的啊。」 我说:「没事儿就滚吧。」 他啧啧两声,笑着说:「你啊,跟你妈一副脾气。」完了又拍拍我肩膀: 「外甥啊,姨夫真想给你说几句心里话。」 我冷哼一声,闪开肩膀。 他又凑近:「那天你看见了吧小林?」 我刷地怒火涌动,左掌心又跳起来,不由攥紧了右手。 他继续道:「不要怪姨夫,姨夫是正常人,像你妈这样的,呃,谁不喜欢?」 我攥紧拳头向后躺倒,没有说话。 「你也喜欢对不对?」陆永平压低声音:「说实话,小林,有没有梦到过你 妈?」 我腾地坐起来,他飞快地往后一闪。这货还挺麻利。 他得意地笑了笑:「青春期嘛,谁没有过?别看姨夫大老粗,也不是傻子。」 我重又躺到床上。 陆永平继续说:「你妈这样的,标准的大众梦中情人。更别说小屁孩,哪受 得了?」 我盯着天花板,想到床底下应该有根拖把棍。 他却在我身旁坐下,支支吾吾半晌,最后说:「有个事儿告诉你,可别乱说。 小宏峰,呵呵,就搞过你姨了。」 唉我cao,这货脑子有病吧。 「想听不?」陆永平猥琐地嘿嘿两声,伸手拍拍我肩膀:「走,姨夫请客, 吃火锅。」 神使鬼差地,我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没再吭声。 街口就有家面馆,兼卖狗rou火锅,开在自家民房里。狗rou不消说,当然来路 不正。陆永平是名副其实的大嘴吃遍四方,不等我们坐下,老板赶忙过来招呼。 陆永平让我吃什么随便点,我就要了瓶啤酒。陆永平叹了口气,点了几个凉菜, 叫了两碗面,又问我吃不吃火锅。我说吃,为啥不吃。老板娘在一旁赔笑,说: 「林林啊,你可真是摊上了个好姨夫。」 这会儿得有十点多了,店里很冷清,就靠门口有两人在喝酒。老板去后房煮 面,老板娘上了几盘凉菜后就站在一旁和陆永平聊天。不记得说起了什么,陆永 平抬手在老板娘屁股上拍了几下。后者娇笑着躲到一边,说:「你个老狐狸,这 么不正经,孩子可看着呢。」老板娘长得很一般,长脸大嘴,但她举手投足间那 种神情让我一下硬了起来。老板娘走开后,陆永平叹了口气,讲起了陆宏峰跟大 姨如何如何。故事的真实性不得而知,荒诞不经又无聊至极。我听得索然无味。 其实我也根本不饿,面挑了几筷子,狗rou火锅一下没动。 陆永平气得直摇头,也自觉没趣,之后招呼老板、老板娘一块过来吃。这顿 饭当然没有现钱,照旧,记在陆永平账上。哪怕他兜里揣着三百块钱。 从饭店出来,陆永平把我搂到一边,说:「小林,给你商量个事儿。」我不 置可否。他凑到我耳边说:「你觉得你妈怎么样?」我不明白他什幺意思。陆永 平补充道:「身材,你觉得你妈身材怎么样?」那时我正噌噌长身体的时候,得 有一米六七,矮胖的陆永平也就一米六五。他佝偻着背,小眼在路灯下闪闪发光: 「棒!太棒了!万里,不,几十万,几百万里挑一。」 我推开他,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永平重新靠近我,小声说:「你想不想搞你妈?」 我一脚踹出去,这货「嗷」的一下捂住大肚腩,噌噌后退几步,「噗」的倒 地。就像演电影一样,这场景我再熟悉不过。 开庭那天我也去了,在平阳市中级人民法院。观众席上人还不少。父亲顶着 青发茬,挂着个山羊胡,貌似瘦了点,整个人惨白惨白的。他看见我们就红了眼 圈。神使鬼差地,我竟也眼眶一热,忍了半晌,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奶奶一见着父亲就开始鬼哭狼嚎,被法官训诫了几次,差点逐出法庭。爷爷 只顾低头抹泪。母亲却板着脸,没说一句话。 同案犯史某、程某、郑某也一并受审。史某、程某被指控集资诈骗罪,郑某 和父亲一样,被指控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据说,主犯史某是个老油条,早在80年 代就因诈骗罪蹲了十来年,出来没多久就开始干老本行。这次在全国3省市均有 涉案,总金额达五百多万元。当然,对于坐在观众席上的我而言,这些毫无意义。 案子并没有当庭宣判。回到家,母亲对爷爷奶奶说可能还会有罚金。爷爷问能有 多少。母亲说不知道,得有个几万吧。一家人又陷入沉默。 对我的考试成绩母亲显然不满,她甚至懒得问我考了多少分,只是说马上初 三了,田径队什么的就别想了。说这话时她正给我上药,依旧葱白的小手掌心遍 布红rou芽,灯光下的桃花眼眸明亮温润。我吸了吸鼻子,没有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