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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连印晖都瞠目失语。“回到躯壳后,我身为‘人’的那部分彻底遗忘了此事,继续过着正常人的日子。可没料到,又被同样脱逃的罗刹所伤……”他露出了说不清是痛恨还是栈恋的复杂神色,“于是在那一夜,在我睡着之后,身为‘夜叉’的那部分又出现,吃了个掉队的铺兵……”秦阳羽咽了口唾沫,努力调动僵硬的舌头,开口道:“难怪翌日早上,你忽然一扫前几天的伤痛,精神大振,还能起身同我一起去看案发现场……这么说来,前后四桩食人案,都是殿下犯的?”“不,河边那桩不是。”印晖仿佛终于回过神来,沉声道,“那一对男女的遗骸间有罗刹的落发,且案发时墨皇叔剑伤已近痊愈,并没有出手的必要。”秦阳羽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反倒是那名长眉白须的老僧开了口:“陛下此言差矣,难道其他人被夜叉吞食,便是有出手的必要?佛曰众生平等,同是治下子民,陛下何以厚此薄彼,袒护亲旧?”印晖在军中直来直去惯了,且习武之人血勇气壮,并不特别给这些神道中人面子,反驳道:“佛曰众生平等,难道只有人才是众生,夜叉就不算?”“夜叉亦是恶鬼,当然不算!”“当然算!”螺发卷髯的僧人直视对方,声音铿然。长眉白须的老僧摇头:“难怪,难怪。阿难大师早先修行的是婆罗门教,后转为小乘,难怪还守着早已被佛祖摒弃的原始教义不放。如此一来,西天更远亦。”阿难竖起一掌,低眉敛目:“西天在我心中,不在你口中。”“金刚怒目,除恶务尽。既然镇压了罗刹,夜叉也不能放过!”“夜叉乃是八部众之一,护法之神,谁敢弑之!”“焉有食人之神!”“剑有双刃,神有灵力,导善抑恶,岂能一概而论?”印晖见两位高僧争论不下,转而问一直不曾开口的一位矮而胖、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三觉禅师以为如何?”老和尚和蔼一笑,张口给他看缺失的舌头。旁边沙弥解释道:“师父自抉舌业,修闭口禅已三十六年。”印晖只好歉意地点点头,望向枯槁如松的老僧:“天音大师呢?”天音大师注视印云墨的夜叉相,缓缓开口,只说了一个字:“空。”争辩中的两位大师忽然就一统闭了嘴。“什么意思?”秦阳羽低声问身边年长的沙弥。沙弥叹服道:“还是天音大师最解经义。空,就是缘起无自性,一切外相的东西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你是豺狼虎豹也好,夜叉罗刹也罢,这些都是外相,而非自心自性,这叫‘心外无法’。而我等出家修行之人,正是要明心见性,方能领悟我佛真谛。”秦阳羽听得云里雾里,倒是印晖听出了些端倪,答道:“天音大师的意思是说,我们去镇压一个鬼怪,并非因为他的外相是鬼怪,而是因为他有恶意恶心?”天音大师颔首。阿难接口道:“罗刹食人,并非因为不食人便会死,而是忍受不了人血人rou的诱惑,其罪在于欲。夜叉食人,却往往出于迫不得己,不食人不足以修复自身创伤,皈依之后,佛从未令他受过半点伤,于是他便再不食人,以护法赐福之态侍立于梵天身侧。”“如此说来,只要墨皇叔不再受重伤,便不会再有食人之事发生?而夜叉的神性,也会为我朝护法赐福?”阿难反问:“难道以陛下九五之尊,还保护不了自己的叔父?”印晖沉默不语,但眼神坚毅,显然心下已有定论。秦阳羽看着夜叉相的印云墨,觉得对方虽然生了头角爪牙,但并不觉得狰狞可怖,反而有种妖异的幽美,心中暗想,他总叫我回去翻祖谱,看来得找个时间翻一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印云墨忽然放声大笑:“四个快入土的老和尚,竟厚着脸皮评头论足,俨然一副能定我生死的口吻,可笑之极!我是不是夜叉,吃不吃人,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谁在乎你们怎么看!我唯一在乎的人,如今被镇在梵天脚下,若我救不出他来,定要将你们四把老骨头都啃了!”言罢,身影一闪,眨眼间消失不见。“夜叉疾捷无比,快追!”秦阳羽急道。印晖道:“他去婆罗门寺了。”第74章烈火红莲身以赴,生死如归莫别离众人赶到那座破败的婆罗门寺,进了正殿,果然见印云墨跪坐于梵天像前,周围积灰盈寸的地面上,散落着被撕裂的袈裟碎片。他伸手摩挲着漆黑的罗刹像,轻声呢喃:“……先祖之骨、同胞之血、挚爱之rou、九天之水、九泉之土……这些我能取得,可惜迟了一步啊,暄儿,迟了这无可挽回的一步……你说,地牢里十五年我都等过来了,你怎么就不能多等我一天呢?”印晖走到他身后,略一迟疑,出声道:“墨皇叔。这罗刹究竟是何人?”“现在说这个有用么?”印云墨头也不回地答,“如今我费尽力气,也无法再唤醒他。我甚至不知他的魂魄是否还在这罗刹像内……”“如此最好。”阿难朝梵天礼拜后,用微带着异国腔调的口音说道,“夜叉呀,难道你忘了,罗刹除了食人,更爱吞食的就是宿敌夜叉?倘若你在苏醒之后与他相见,不是你杀了他,便是他吃了你,何苦来哉!见面是仇,不见面反而是缘,你还不悟吗?”印云墨正要脱口反驳,却忽然沉默了。他想起当自己还是人身时,暄儿虽然咬去他一块rou,还能忍住垂涎三尺,而如今恢复了夜叉身,就算暄儿能忍住,他体内“罗刹”的那部分呢?换做是如今的自己,在看到罗刹的那一瞬间,难道真的能时刻抑制住千万年血脉中流传的本能,而不在“人”的那部分熟睡时,突然袭击对方,然后再终生后悔、噬脐莫及?……阿难说得对,见面是仇,不见面反而是缘。相见争如不见。头角收敛、爪牙消退,身形寸寸缩回常人大小,印云墨疲倦至极地半趴在梵天脚底的罗刹像上,如同生了一场膏肓之病,整个人都没了生气。印晖弯腰扶他起身,低声道:“墨皇叔,随朕回宫吧。”印云墨反问:“皇上打算如何收场?”印晖道:“四位大师是出世高人,解决了罗刹食人案便会各自回宝殿,不会沾染世俗。秦阳羽平日也甚得你宠爱,他这人虽刺头,心里对你还是尊敬的。至于在场的紫衣卫们……”他不再说下去,但眼中有杀机隐没。那是征伐多年、漠视生死、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杀机。印云墨想:若是暄儿,大概也会背着我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们果然是一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