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宿本 - 言情小说 - 孤岛余生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私宅的主人听到枪响,果然派人过来问此处发生了什么。

宝莉赶紧开口解释:“只是几位先生在讨论一桩案子。”

唐竞却不着慌,因为主人派来的恰是与自己穿一条裤子的鲍德温。鲍德温看见他手中拿着枪,已是一脸“你特么在干什么”的表情。

唐竞只是一笑,收起枪来,不慌不忙地问:“可有人看到子弹飞去哪儿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声。

“看不到才是常理,”唐竞总结,“勃朗宁的动力较一般毛瑟手枪强劲,子弹速度也更快,点火后从枪口飞至六十英尺远仅需几分之一秒,正常人听到枪响时子弹早已经飞完了全程,根本不可能看到它的落点。”

“但被告人琼斯是自己开枪射出的子弹,”有人即刻反驳,“他知道大致方向,这一点与旁观者不一样。”

“哦?我方才听你们议论,仿佛说他是枪支走火,还被爆炸声吓了一跳,”唐竞做出疑惑的表情,指了指适才抱头躲避的那一位,“应该就跟这位先生的反应差不多。您的意思是,琼斯其实是有意射击,并且很清楚子弹的方向和路径?”

“我没有这么说,”那人吃瘪,但还不作罢,“就算几个中国人的证言全都相符,也不能完全说明被告当时是存心瞄准船只射击,而非卸下弹夹意外走火。”

“的确,我们不能不考虑犯罪动机,”又有人附和,“被告招停小船未被理睬,产生轻微的愤怒是可以理解的,但远远不足以激起谋杀意图。”

事实上,在座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事在美国本土好似天方夜谭,一个脑筋正常的人不大可能因为没有赶上船,就向船只开枪,但在此地却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毕竟那艘船上只是几个中国平民。

但唐竞并不想扯开去争论,仍就事论事:“我只是想说,即使依照‘排除合理怀疑’及“无罪推定”原则,被告的陈述还是有违常理,自相矛盾。我相信大家都已经看到,在这案子里究竟谁作了伪证。说谎是人性,而非种族特征。”

说完这番话,仿佛该有一句“andIrestmycase”作为结尾。旁边几位先生还欲再辩,唐竞却已抛下他们不理,径直走到宝莉面前,对她道:“华莱士小姐,可否赏脸跳支舞呢?”

宝莉伸手过去与他握了,欣然答应。

两人于是去花房那边跳舞,宝莉看着唐竞,对他说中国话:“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虽然口音很重,但他还是有些意外,眨一下眼睛笑答:“中国人的另一个种族特征——听壁角。”

宝莉仰头大笑,十分爽朗。这一点,他也喜欢。

“唐竞。”他自我介绍。

“Dawn?”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

他点头,觉得蛮好。

“你做什么为生?”她又问。

“律师,”他答,“很明显。”

“可你戴着枪。”她指出。

这一点,他不想讨论,搂得她近一点,在她耳边道:“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她完全猜不到。

“他们打赌,我是否能在此地请到女士共舞,”他回答,“我叫我的合伙人替我下了注。”

“你买哪一方赢?”她问。

“你觉得呢?”他看着她。

“你这是作弊。”她批评。

他将手指搁在唇上示意噤声:“赢的钱我分你一半,你别说出去。”

她又大笑,舞池里其他人都看着他们,只有他俩不在乎。

那桩案子很快在美国驻华法院审结,法官最终认定琼斯的行为违背,构成过失杀人罪,判处三年监禁,押赴美国领事馆的监狱执行。

判决下来之后,主审法官塞耶尔很是博了个公正之名,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自己可不是会审公廨或者领事法庭上那些没受过法律教育的外交官,很清楚基本证据规则的重要性,一旦违背将会动摇整个法律体系建立的基础。

话说得高调,唐竞却看得想笑,不知被告琼斯被定罪,有多少要归功与宝莉发表在上的追踪报导,又有多少是因为美国驻华法院与会审公廨、领事法庭之间由来已久的龃龉。

总之,他就是因为这件事认识了宝莉。不久之后,两人又在盛昌银行挤兑事件狭路相逢。

那时已是盛夏,下着雷雨。宝莉在街上采访聚众请愿的储户,唐竞却是受了上面的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担黄金送进盛昌的保险库。

见到真金白银,捶胸自述的苦主重拾信心,就此散去,全然不知此时存入黄金的,与之前造势引发恐慌的其实都是锦枫里的人。而这锦枫里主事张林海便是趁了这个机会烧香赶走和尚,成为盛昌银行的大股东,名正言顺地又添了一个金融家的身份。

照理说,事情到这里也就该结束了。寻常记者都知道,凡事查到锦枫里便是尽头,可这个宝莉华莱士偏就是不懂。旁人倒是好解决,但宝莉是外国人,不好派打手给她些颜色看看。于是这如何收场的问题,便又落到了唐竞头上。

两人约在咖啡馆见面,可宝莉想问的,唐竞却不能答,言谈间便有些各怀鬼胎的味道。更奇的是,唐竞觉得这样很好。

起初,宝莉采取迂回战术,并不打听锦枫里的事,反而说起自己来华的经历。她告诉唐竞,自己初到上海其实也就是为了猎奇,而后又兼诉苦,说报社这地方尽是男人的地盘,才刚做记者的时候,社里的人当面叫她Honey或者Mydear,背后提起她,只消说thatgirlreporter,派给她写的文章全是社会版的花边新闻,诸如某太太举办舞会,某先生与某小姐订婚,某领事馆官员新添了公子云云。

“那后来怎么样?”唐竞便也装傻,这样问她。

“Everydoghasitsday.”宝莉自嘲,随后话风一转,说起另一段故事来。

她说自己一路北上,爬得山,下得水,乘过满是难民的篷船,也坐过运棺材的火车,还借着女性身份一路采访军阀,与吴佩孚的太太同吃同住,这下总算轮到她的那些男同行们目瞪口呆,又全无办法。

唐竞听了确是佩服,也知道这是一个故事换一个故事的意思。可他还是缄口不提自己在锦枫里的角色,只是从明清时代的漕运水手说起,把这青帮与洪门的来龙去脉说书一般讲给眼前这洋婆子听。

这故事势必是很长的,真当是下笔千言,离题万里,但他大约说得还算引人入胜,讲到清末时,两人关系已不同一般。

不管旁人如何猜测,他们其实都明白,这只是及时行乐,两厢情愿的事情。宝莉最讨厌天光大亮后的尴尬,唐竞也是一样。他记得宝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