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宿本 - 言情小说 - 孤岛余生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又像十几岁时那样哭起来,呜咽着道:“我也想好好做宝益的生意,把欠账一笔笔清了,把那些东西戒掉,但他们总不放过我,我逃也逃不掉!你叫我怎么办?怎么办啊……”

二十好几的男人哭起来,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他这样,反倒叫她心软,想起幼时那个顽劣又笨拙的男孩子,在父亲眼中做什么都是错,求到母亲那里也不过一两句敷衍的安慰。子勋与她,同是可怜孩子,她忽然想,就这样朝他伸出手,两人抱在一起,哭在一处。

那一场痛哭之后,他给了她许多承诺——一定会好好做宝益的生意,一定把欠账一笔笔清了,一定把那些东西戒掉。至于婚约,总会有办法解除。她看着他点头,是真的信他。要是不信,其实也没有别的办法。

等到第二天送她回学校,周子勋戴着墨镜,遮住那双浮肿虚空的眼睛,摆出一副家长的模样,留给她一份礼物,驾一辆枣红色跑车,在她眼前绝尘而去,如以往的许多次一样。

这便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形。

她说完,似是平静一些,坐在黑暗里问唐竞:“你知道我去麦德琳做什么吗?”

唐竞不想猜,只是看着月色下浅白的身影。

她于是自问自答:“我问菊芬,哥哥走之前什么样子?”

唐竞仍旧沉默,她便继续说下去:“菊芬告诉我,他每日早出晚归,去虹口工厂里上班,去纱交所听行情。出事那天,还同车带了宝益的高经理回来,说是要商量纱厂同业会的事情。路过麦德琳,他们停下来买点心。他挺高兴地跟菊芬讲,再过一年,子兮就毕业回来了。菊芬问,那还出去读大学吗?哥哥说,随她吧,只要她愿意,随便她去哪里,他都供着。临了从店里出去,高经理玩笑,说少爷这趟从美国回来,变了个人似的。”

“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天夜里从自家三楼摔下去,说是自杀,你信吗?”最后,她问唐竞。

唐竞不语。他本来就不信,但那又如何?周子勋委任他做周家的法律顾问,本就是迫于锦枫里的压力。两人打交道不过几个月,尽是表面客气虚与委蛇。要是如周子兮所说,那时的周子勋已经想着要与帮派脱开干系,一切倒是好解释了。

出事之后,他听到消息赶到周公馆已是次日。尸首送进巡捕房停尸间,尸检结果很快得出,是吸食古柯碱过量,自杀坠楼。而就在同一天,张帅就关照他,把周公馆所有的佣人统统辞退。问他信不信?他当然不信,却还是统统照做了。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周子兮继续说下去,“其实就是我害了哥哥,要是他一直像从前那样混账,说不定现在还活着,是好是歹且就不论了。就是因为我劝他,结果他还真的想好起来,有些人就耐不住了。”

唐竞沉默许久,最后说出来的却只是一句:“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周子兮抬头,惨淡一笑:“因为我信你啊。可惜,怕是太迟了。”

这句话叫唐竞震动,就算她并不是真的信他,只是要用他罢了。

“在美国见哥哥最后一次,他送我一瓶香水,对我说是晚香玉的味道。其实寄宿学校里根本不许用,但他这人一向如此,想一出便是一出,什么都不懂……”她忽然跳脱,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无知无觉似的。

唐竞默默听着,心里已不知几回反复,终于还是伸手抱住了她。而她也像是不堪重负,埋头在他胸前。

“好了,好了……”他轻抚她的背脊,低声安慰,只觉这一腔温软在他怀中耸动,是最甜美,最沉痛,也是最危险。似乎只差一点,他就会答应她所有的要求。所幸,还差一点点。

铃声响起,她惊得浑身一颤,而他终于松了手,像是幡然醒悟。

他走过去接电话。

“喂?”他说。

听筒里传来张颂尧的声音,又是那种怪诞的兴奋:“我这里完事了,你上来吧。”

唐竞看了一眼周子兮,回答:“好。”

怎么了?她用眼神问他。他摇头,不确定,但感觉非常坏。

不过片刻,唐竞站在大使套间门外。夜已深了,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住店的客人要么已经休息,要么正候在露台上等着看焰火。他叩响房门,听见里面传来凌乱散慢的脚步声。

是张颂尧趿着鞋来开门,身上只披了件缎子晨袍,敞着怀,露出细白的身体和考究的衬裤。他将唐竞带进会客室,里间卧室的门敞开着,从此处刚好能看见那张大床,冯云赤身躺在上面,不见面孔,只见一丛卷曲的头发,还有一条裸臂自床沿挂下来,一动不动。

唐竞不禁调开目光,他并非第一次看到死人,却仍旧觉得晕眩欲呕。

“你做了什么?”他问张颂尧。

“听爹爹的,解决事情啊。”张颂尧回答,又趿着拖鞋走进卧室里,“不是说不叫她在外面胡说八道么?这下总是保险了。”

唐竞不知道哪一样更难让人接受,是有个女人死在此地,还是杀人者无所谓的态度。他跟着走进去,只见里面一片狼藉,冯云方才穿的那件翠绿色连衣裙与内裤乳罩一起胡乱抛在地上,床头柜上散乱着茶匙、打火机、玻璃针筒,以及锡纸包里化开又再凝结的粉末。

“剩下就都是你的事情了。”张颂尧挥手一指,仿佛派出一件最平常的庶务。

至于这散漫愉快的态度有多少是因为毒品,又有多少是出于本性,唐竞判断不出,只是问:“要我做什么?”

“你是律师,你来问我?”张颂尧反问,随即便笑起来,“要是想不出体面的办法,那就照锦枫里的老规矩,扔黄浦江里种荷花吧。石头千万多装几块,否则涨潮浮上来,怕是更麻烦。”

话说得好似玩笑,唐竞却明白这是要他记着一个道理——虽然这些年他看似脱胎换骨,负笈归国,受张帅器重,但归根结底与锦枫里其他门徒并无二致,只是一个替上面收拾残局的角色。

这话也许真是说对了。唐竞不语,走到床边看了看冯云,那张脸上已是一副迷醉麻木的表情,眼睛半开半闭,了无生气。

张颂尧见他看得仔细,倒像是有些怯了,嘴上解释:“其实这件事怪不得我,她非说要跟我一起死了算了,都是她自己愿意的。”

唐竞并未理会,拨开被单,去看女人的手臂。臂弯处密密的针眼,有新有旧,可想而知也是有年头的瘾君子,但颈间还有一圈紫痕,清晰可见。

“唐竞,”张颂尧自知混不过去,脸上又笑起来,“我晓得你最看不得婊子受苦。你放心,她一点苦头都没吃,动都没动几下,稀里糊涂地就去了。”

这话说得半是玩笑,半是宽慰,但唐竞当然听得出那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