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紧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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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我发现房间已经恢复供电,温暖的小夜灯笼罩着我,我透着暖黄的光线,看到了齐司礼。 此时的他已经全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淡漠,清俊的面容中没有任何表情,也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不知是灯光原因还是什么,眼角竟有一丝未散的红晕。 他见我醒来,淡淡开口:“医生说,你是惊吓过度心绪紊乱继而引起强烈的躯体化症状,一小时前给你打了镇定用的针。”他顿了顿,“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还无法消化眼前的情况,只觉得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格外虚弱。 “是怕停电还是怕打雷闪电?以前一直是这样吗?”齐司礼紧锁的眉间有困扰和不解,似乎还有愠色,“是想起什么了,吓成这样。” 想起了什么?我的记忆储存区瞬间被摁下开关。几年前被压抑被遗忘的画面再次汹涌而来,我盯着齐司礼的眼睛,不自觉用牙咬紧下唇,泪水重新盈满眼眶。窗外还有隐约的闷雷,10岁的我在黑暗中被电闪雷鸣唤醒了记忆,7岁痛失双亲,那时我最亲的人还在我眼前,却倏尔远在天边。 "我,我不是故意这么尖叫的。"因为发疯喊叫被注射镇定剂的回忆也纷至沓来,良久后,我只抽噎着对齐司礼说了这么一句话。 "没人认为你是故意。"齐司礼眉头仍未松开,"所以你是因为停电时听到雷雨声才发作的?" 我控制不住情绪,哭得换不过气,只能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向他,朝他点点头。 齐司礼深吸了一口气,他将头偏过去,声线含着些沙砾:"你…不必这样。害怕就说出来,没什么好隐藏的。" 害怕就说出来,这种事只存在于那场车祸前。 齐家并非对我不好。从刚到这里来的第一天我就明白,我还能好好活着,全因为齐叔叔对我这个父母遭遇意外的孤儿施以援手,他将我接回来,让我能继续在这世上生存,让我过上比以前更为优质的生活。 但我也明白,这个家与我之间隔着难以逾越的距离。齐叔叔和齐司礼,他们已经将人道主义尽数施展,进一步,比如亲情、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意,这些他们给不到我,我自然也不会奢求。 在这世上,能给到我这些东西的人,已经因为事故随着雷雨而去了。 我眨眼,眨掉成堆的眼泪。看着眼前第一次离我这样近的哥哥,继续点头,然后小心地对他说:"好的哥哥,下次我不会这样了。" 在齐家,齐司礼很难碰上他这个远房表妹。清晨,齐司礼高中早自习走得早,他出门时,meimei都还没从房间里出来;晚自习放学回家时,meimei的房内灯光已经熄灭得彻底;就连周末放松的时间,她也只是将自己紧锁在房内,直到吃饭才会出来。 齐家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就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很轻。吃饭时,meimei会等齐砚之和他动筷才跟着动筷,无论是夹菜还是咀嚼,她的动作都谨慎微小,唯恐自己的动静大了引起大家注意。 通常来说,齐父公务繁忙最先离开饭桌,接着是课业繁忙的齐司礼,meimei会最后一个下饭桌,帮着芳姨一起洗碗收拾,然后回到房间。 齐司礼并不讨厌这个meimei,也称不上喜欢,他对家里突然多出来的这女孩与对其他所有人一般,保持应有的礼貌,不亲不疏,不远不近。 可他都能察觉到。女孩来到家里,帮忙干家务活,不开口提任何要求,且最大限度地降低她的存在感。7岁被同学恶意剪短头发、8岁趁没人在家里偷偷哭泣,加之害怕雷雨这一习惯从未暴露,她很谨慎。 她从未求助齐家的任何人,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活。 她活得很辛苦。在meimei睡着时,齐司礼看着她不安稳的睡颜,这么想道。 现在小姑娘被自己发现了惧怕雷声的事实,也只想着不惹麻烦,用讨好的语气说“下次不会这样了”。 齐司礼指尖一颤,他的心像是被柔软但有韧劲的丝巾缠绕勒紧,他用力闭眼,重新看向meimei,语气平静又郑重:“你的判断力明显有待提升,一直承受恐惧并不是你的最优解,你做出的决定并不能有效解决问题。很显然,直面雷雨后你对恐惧的认知仍未得到纠正,那么现在,你应该换条路走。” “我指的是,寻求他人的帮助也未尝不可。” 寻求帮助?我一瞬间有些茫然。 寻求谁的帮助? “我是说,除了无关紧要的事,必要时,你……可以向我寻求帮助。”齐司礼大概是从未这般主动,他说话前还尴尬地轻咳一声。 雷雨仍在继续。方才大概是为了让我能好好休息,齐司礼只开了我房间内的小夜灯。此时,他便坐在小夜灯的光源前,表示他可以接受我的求助。 灯光薄薄地铺在他的面容上,齐司礼的皮肤白皙,浓密眼睫下的眼尾微微发红,高挺的鼻梁和唇色浅淡的薄唇组合,与棱角分明的下颚相得益彰,他天生一副好模样,立于人群中央便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但我以前从未认真看过。我对齐家人的态度小心又小心,唯恐给他们带来一点儿不顺心。即使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也没有认真看过齐司礼的模样。模糊的轮廓变得清晰可观,我的心跳徒然漏了半拍,我的哥哥长得那样好看,我直愣愣盯着他,毫不避讳。 好看到他比这屋内所有的光源,都让我感到安心又温暖。 我看着齐司礼放下床沿的手,他的手比我的手大上很多,指节轻弯、骨节分明,手背皮肤下有隐约的青筋。就是这双手,有力地将我从雷雨的恐惧中拉出来,他抓住我,我得以挣脱痛苦。 现在我能抓住他吗? 我突然想起了八岁那年,那碗我吃得很干净的蒸鸡蛋羹,我发现,看似冷漠的齐家哥哥竟已不同程度的向我释放出了两次善意,在关键的时刻,很好地安抚了我。 电闪雷鸣袭来,我向前伸出手,仅仅只抓住了齐司礼的无名指和尾指。我的眼泪含在眼眶里,望着齐司礼发出第一声求助:“哥哥,我真的很害怕打雷和闪电,现在雨还没停,可以陪我聊聊天吗?” 这是我第一次喊齐司礼哥哥。 平时在家里遇见,我也只是微微鞠躬,表示对年长者的礼貌。因为我不想有过多的接触,也不想增添多余的关系,我基本不去刻意讨好什么,也不去期待什么。 雨哗哗啦啦地下,齐司礼没立即回答,屋内很安静,我感觉氛围因我的请求变得有些僵硬。 善意是错觉吗?我开始后怕。 我是否越界了?有可能齐司礼只是和我礼貌一下,没想到我真的提出了请求?如果他不回应,我该如何收回这句话。 现在我还抓着他的手,我需要抽回来吗?如果抽回来,如何回答才尽可能地不冒犯他?我该向他道歉吗?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甚至来不及迷失在失去的痛苦中,好好活下去的渴望就已经占据上风,三年浑噩的时光让我学会了察言观色,为了防止自己有被弃养的可能,我甚至来不及思虑我的沉痛,便要为自己的生存做出下一步的打算。 正当我这么想时,我听见齐司礼开口,他语气浅淡,但听不出任何不耐,他说:“不早了,聊天等之后再说,现在你需要休息。睡吧,我就坐在床边等你睡着。” 他并没有等我回答,倾身关掉一盏小夜灯,留下远处那盏更暗的灯,接着,他有些生涩地为我捻了捻被角,又坐直了些,靠在椅背上。 他并未抽出自己的手指。 我从未在雷雨天不开灯就能睡着。可是今夜,室内这样昏暗,我手中握着齐司礼的手指,却再也不害怕了。 我的勇气来源,在今夜,从明亮的光源变成了具象的人。 齐司礼,我的哥哥。 我猜我会睡个好觉。 齐司礼眼看着meimei的呼吸趋于平缓。 没过多久她便再次做起了梦。梦里的她仍也不安稳,她紧皱着眉头,汗如雨下,方才的痛苦仿佛没有得到丝毫的抚慰,她嘴里喃喃着爸爸又哭泣着大叫mama,陷入了梦魇。 齐司礼抽回被女孩紧抓的手指,他快步走进卧室内的洗漱间,将毛巾浸湿,又行至女孩跟前坐下,一点一点擦拭去她额前的汗渍。 他学着久远记忆里母亲的哄睡手法,隔着薄被轻轻拍在meimei背上,直到她睡得安稳才停止。 她的呼吸终于绵长,噩梦在他的安抚下,再次得到舒缓,齐司礼长舒口气,本来打算起身离开,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坐了下来。 他将自己的无名指和小指并拢,放在meimei的手旁边,她果然下意识地抓住,还因为得到了满足微微勾起嘴角。 齐司礼就这么坐了一夜,天亮才离开。 雨不知何时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