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宿本 - 其他小说 - 妖刀记(1-44卷全)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428

分卷阅读428

    “钩蛇”曹无断。

    他在赤水渡偕符赤锦等伏击老胡一行,因一时大意,被耿照初现江湖的“无双快斩”斩去左手五指,再使不得赖以成名的飞铊甩手刃。

    曹无断与杜平川、冷北海等多年来辅佐少主,维护黄岛基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君盼不忍他因残疾而损及武功,延请巧匠打造了这只铁手,以机括控制五指开阖,更将甩手刃的钢铊装在铁手上,按曹无断的习惯,精密调校铁手钢铊的重量配比,务求还原威力;金叶子如流水般花将下去,几经易改,买命榜上声威赫赫的“钩蛇”遂得以重生,毋须自武林中除名。

    岳宸风一死,威胁尽去,五岛没了手段残毒、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大对头,形势也发生微妙转变。拔岳斩风的行动圆满达成后,漱玉节欲以“乌夫人”的身份参与三乘论法,将随身主力都留在越浦,却让漱琼飞带了一小撮人连夜离开,据信是赶回水神岛。

    这下不只黄岛炸了锅,连事前未被告知的薛老神君也甚不快。

    琼飞一向不是靠谱的主儿,要说漱玉节让宝贝女儿回去干什么大事,那是谁也不信。但既然一块儿来了越浦,理应也一道离开,光是“抢先返回水神岛”一事,便足以令黄岛、白岛心生怀疑,动摇彼此间日渐薄弱的互信基础。

    原本何君盼便不赞成参加七玄大会,雷丹既除,更没有随鬼先生起舞的必要,于是大队开拔,也返回土神岛预作准备,以因应即将到来的宗主之争──论规模、论实力,土神岛何家丝毫不逊于漱家。漱玉节功过相抵,也只两清而已,凭什么窃据大位?

    薛百螣清楚琼飞是块什么料,唯恐孙女吃亏,紧追着黄岛离开,料想一人快过大队迆逦,定能超前黄岛一行,抢先与琼飞会合。

    至此,五帝窟便说不上“分崩离析”也离掀牌的时候不远了。即使琼飞在水神岛安安分份没闹出什么事来,待漱玉节返回,发现政令不出黑岛、支应不比往日时,这场争位大戏便即开锣,一如十几年前岳宸风尚未现时。

    唯一能打破眼前的僵局、教诸岛首脑平心静气,坐下一谈的,便只宝宝锦儿一人。

    帝窟上下皆知:斩杀岳宸风、救五岛于水火,靠的是耿照出谋划策,联系将军夫人、游尸门等齐心协力,才得成功,更别提是役他力抗岳贼,奋战至最后一刻,令五岛伤亡减至最低;算上祓除雷丹,说是“恩同再造”谅必五岛内无有异议。

    战后符赤锦跟了他,原是上佳归宿,以宝宝锦儿灵心巧慧,终生尽心服侍,也算替帝门中人略报恩德。

    岂料阿兰山上三连战,耿照固是扬名天下,却也不幸埋骨乱石堆中,符赤锦的幸福如昙花一现,又做了一回未亡人。

    游尸门与胡彦之结盟后,符赤锦将鬼先生阴谋一五一十说与漱玉节知晓,并让潜行都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函,去追薛、何两位神君,以图齐心抗敌,方有今日新槐里大杂院事。

    薛百螣是漂泊江湖、独来独往的单丁,随身无手下可供驱使,包围大院的百余名好手,俱是何君盼麾下,由曹无断领军,偕薛胡二位一起行动。

    这些个江湖异士都是黄岛何家的家臣,单凭胡大爷一面之词,何君盼便慷慨借将,没有别的话,给足了符赤锦面子。虽说江湖喋血,人人早有命丧刀下的觉悟,真有个什么差池,对黄岛也颇难交代。

    胡彦之实说不出“手下留情”四字,更料不到在紧要关头,十九娘全不把手下的性命当一回事,竟以人命当作盾牌,只为掩护她独个儿脱身;现下懊悔,却已迟了。

    “狐异门的“玉壶冰心”绝迹江湖三十年,不想今日复现于此……看来我是老啦,没用啦,为这等欺眼瞒目的宵小手法所乘,哼!”

    薛百螣转着掌腕踱至老胡身畔,冷砾嘶哑的语声掩不住满心懊恼,铁铸般的苍枯指尖在炬焰下隐隐泛着暗金狞光,似想信手扯碎点什么物事来泄愤。

    胡彦之悄悄往旁边站了一步,想起十九娘拧转腴腰、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忽明白老神君气恼何来。他是真受骗了,若直着脖颈硬接一爪,此际乖乖束手的,怕是那诡计多端的婆娘。

    武学中有所谓“听劲”以内息感应敌手气机,抢在对方完成动作、甚至行动之前加以箝制,倚之克敌。十九娘这门“玉壶冰心”乍看模拟对手路数,乃至后发先至,但不过是表象而已,说穿了,是将内息全押在“感应”上,敌进我退、敌退我补,犹如拨水生出涟漪,渐拨渐生,岂有尽时?一意追赶,反而落入圈套。

    她逆行甩脱“蛇虺百足”的手法,正是“玉壶冰心”的展现;抓向薛百螣的一爪,则是不折不扣的欺诈,赌的是老人乍见绝技轻易被挣,必不冒险以要害硬接杀着,此消彼长,竟因此教她逃出生天。

    胡彦之连忙安慰道:“神君勿恼。此女狡诈,非同一般,正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以神君之磊落,不防鬼蜮宵小之伎俩,也是理所当──”薛百螣怪眼一翻,冷冷射来两道锋锐视线。

    “废话。难不成你有脸来怪老夫?自是怪你!”

    老人哼道:“你若及时补上一剑,能救八条命,要是你真在乎的话。老夫平生杀人爽利,于此从不婆妈!只是教个臭花娘给骗了,着实气闷。你呢,你却是败给了谁?”

    胡彦之一怔,登时无语。

    曹无断整理战场,清点伤亡,黄岛仅十余人挂彩,多是皮rou伤,只有一人不幸身亡,正是末了那记舍身剑所致。金环谷这厢七人惨死,其余则是伤筋折骨,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胡大爷,这些人……你打算怎生处置?若欲拷掠机密,我黄岛亦可代劳。”

    曹无断以右手脱下毡帽,露出头顶招牌的濯濯童山。那只连着乌钢飞铊的铁手早已取下,如兵器般插入鞣革皮鞘,斜斜挂于大腿右侧;本应缺了手指的左掌则套了只柔软的羊皮手套,其上五指宛然,除了一动也不动、略嫌僵直外,看不出丝毫异状。

    胡彦之摇了摇头。

    “这些是金环谷以厚利募来,非狐异门人,素质参差,料想不知什么机密。”

    他淡然道:“曹先生若携有伤药,烦请贵属为他们料理金创,以免失血过多,平白饶上性命。少时越浦公人或穀城铁骑闻讯而至,且让他们解了人去,于拐带少女一案,或可做为人证。”

    曹无断是江湖人,大半辈子在刀光剑影下讨生活,心中从无衙门,遑论案证,只觉这人脑子坏了,黄岛弟兄赔上一条命,为的竟是替镇东将军取供,简直莫名其妙。

    他肢残后仍得神君重用,复经冷北海之牺牲,方知何家恩遇,历劫更见其厚,非觅一绝佳死地,无以报之;养伤期间思前想后,性子较往昔沉稳得多。念及自己统军大将的身份,忍着没敢发作,只轻描淡写道:“护院武师,也都用钱买得,临危之际,可不会自抹脖颈。这要说是不相干之人,未免太牵强。”

    胡彦之知他恼金环谷门下拼死一击,令黄岛不能全军返还,暗叹一口气,命人提了那两名未死的来,沉声道:“你们不知十九娘跑了么?那婊子弃手下于不顾,也值得你们这般卖命?”

    连问几回,两人只闭口不答。

    曹无断揪着一人衣襟提起,喝道:“挺硬气,是不是?待老子将你全身的rou一块块片下来,再将个血淋淋的人棍扔进蛇蚁坑里,瞧你做不做好汉!给老子开口!慢说的那个,我用烧热的铁叉黏他舌头!”

    那人忽然睁眼,白着一张凹颊瘦脸,嘶声厉叫:“你杀我吧!杀了我!我不活了……我不想活了!求求你,杀了我罢!”

    语声淒厉,隐带哭音,衬与血丝密布的双眼,简直像是从炼狱中爬出的恶鬼,既恐怖又悲惨,令人不忍卒听。

    曹无断顿生不耐,举臂一抡,左手假掌“砰!”

    重重砸在那人的脸侧,其声闷钝,听得人脚底心发痒。那金环谷豪士被砸飞出去,仆地不住抽搐,头颈间鲜血长流。

    “……曹先生!”

    胡彦之扬声抗议,飞也似的掠至那人身畔,见伤口几可见骨,一搭颈脉鼓跳,大把大把地汩出汁血,赶紧撕下衣摆压紧创口,回头大声道:“谁有金创药?快些拿来!”

    黄岛诸人一动不动,神色漠然,直到曹无断点点头,才有人上前与胡彦之接手,动作熟练,毫不马虎。

    胡彦之心中暗忖:“看来姓曹的手套里非是空枵,兴许是硬木刻就的义肢,要不五根假手指装在rou掌上,就算创口新皮都长了回去,也不能凭空变成铁砂掌。使这么大气力打人,难道自个儿不痛么?”

    却听一人道:“你们省省力气,别救他了罢,也算帮咱们一个忙。”

    却是那使刀的俘虏。来到近处,见他左额一串黥痕,为乱发遮去大半,青迹延至颊畔,蓦地省觉:“……金印!这人坐过牢的。”

    心想此人若早些较真,放开手脚舍命一搏,黄岛死伤绝非现在这样,脱口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若一五一十说了,能否请胡爷给个痛快?”

    那人眼皮浮肿,满面胡渣,神情与其说惊恐,倒不如说是疲惫绝望,苦笑道:“求死但凭一股气,一旦受阻,要再来一回却是千难万难。这位曹爷误会咱们啦,小人们不是充好汉,而是不敢再死,却又非死不可。

    “我等入伙时,十九娘便说了:凡为金环谷牺牲者,一家老小终生能得照拂,毋须担心挨饿受冻。叛徒、临阵脱逃、任务失败而不死,必杀其亲族,女眷收入谷中为奴,荼毒凌虐,不如一死。听得“今日死战,倖者同诛”八字,便是卖命收钱的时候。

    “小人家中尚有母亲meimei,地上那位甘兄则有妻子及一双儿女,事后谷中清点尸首,若见我等,便是举家富贵,后半生不愁衣食;若然不见我等,以那帮人行事之残毒,她们连逃跑的机会也无。”

    整整衣襟双膝跪地,朝胡彦之、曹无断等叩了几个响头,直至额间渗血,兀自不觉,笑道:“我是个没出息的男人,糊涂入得江湖,连累meimei老母,这条烂命能换她们一世安稳,此生愿足。谷中诸事,我等只知皮毛,胡爷有问,我必答之,怕是没甚用处。胡爷若感我诚,小人所求无他,今日痛快一刀,来生当效犬马。”

    还欲磕头,却被胡彦之一把搀住。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苦涩一笑,耸了耸肩。“将死之人,没敢扰胡爷清听。区区匪号,也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胡爷就别问了罢?”

    说话时下意识地转开左脸,显对脸上金印十分介怀。他在人堆里始终缩肩低头、畏首畏尾,约莫也与此有关。

    “名字很紧要。”

    胡彦之正色道:“将来你携母归隐,我才知上哪儿寻你。你家妹子许人的时候,可别赖了我的媒人酒。”

    那人一愣,分不清他到底是说笑或有别指,本能生出戒心,蹙眉道:“胡爷这话,请恕小人不能明白。”

    见胡彦之嘴角含笑,凝锐的视线更不稍动,料非无端,定了定神,低声道:“小人陈三五,有个浑名叫“地水天刀””

    黄岛中有人诧道:“是郸州龙妻观的“三元刀”无怪乎这般身手。”

    另一人粗声粗气道:“三元刀!你不是号称“三刀无敌”么?他娘的有两把忘在家里,这才失手了罢?”

    众人尽皆大笑。

    郸州偏远,饶以胡大爷见多识广,也没听过什么龙妻观三元刀,见一旁薛百螣微蹙眉头,亦无头绪,只行迹遍布天下的黄岛异士略知根柢,以为谈资,似乎这人在郸州还颇有名似的,不觉摇头:“陈三五,就你一身好功夫,金环谷开的价码,值得一死么?”

    陈三五被叫破来历,想自己背井离乡、沦作妓院打手不说,受人言语奚落,竟无一句可驳,也只能低首垂肩,一迳苦笑;听得胡彦之此问,忽然抬头。“胡大爷该不知道,一身功夫值多少罢?”

    胡彦之微怔,摸不清他意指为何,并不答话,静静回望。

    “一身本事也没用,遇不到好价钱,不如去当厨子捆工。”

    陈三五笑道:“我这些年走南闯北,没觉这身武艺有什么用处,动手打杀,只是多惹麻烦而已。金环谷开的价码够好了,买的也不是武功,是我这一条烂命。”

    胡彦之听他话语中透着无比心灰,非三言两语间开解,眼下无暇旁顾,淡淡一笑,拍他肩膀。“一会儿镇东将军的人来,你且安心就缚,人家问什么,你便答什么,毋须隐瞒。慕容柔做人不咋地,却还算是个公正的官,不坑你的。”

    陈三五摇摇头。

    “胡爷的好意,小人心领了。牢我坐过,官也见多了,没个好的。今生已入歧途,没敢连累老母,小人先走一步。”

    真气鼓荡,内力之至,被粗绳捆住的双手一霎坚逾金铁,就这么反手脑门撞去!

    胡彦之料不到他说自戕便自戕,急按他肘内软凹,满拟按得他单臂脱力,谁知陈三五身子一晃,竟没能拉下。胡彦之暗惊:“好强横的劲力!”

    欲救已迟。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枯掌伸来,掐住陈三五肩颈之交,掐得他双臂垂落,再生不出一丝气力,自是薛老神君出手。

    “放手──!”

    陈三五猛一抬头,眼中惊怒交迸,打碎了那股衰败颓堂自怨自艾,狂躁与不甘透似烈火,宛如睡狮乍醒,明锋脱鞘,与先前的消极直若两人!周围黄岛异士齐齐后退,若非此人分压于神君与胡大爷之手,怕兵器早已擎出,以图自保。

    而胡彦之